“是我。”三天后,给了重金入教坊司与沈媚单独喝茶的客人说。 沈媚愣了下:“什么?” “我说,外面讲的二夫争妻是我做的。”客人很是俊秀的五官没有一丝笑意:“包括后面的长公主捉奸。你是不是很高兴?” “你?你是何人?”沈媚吓了一跳,这人阴阳怪气的说的什么? “我为什么要高兴?这关我什么事?” “难道你不高兴?”客人站起身子俯视沈媚,令沈媚心里一跳,“我看你刚刚听得挺高兴啊。” “呵呵,”沈媚给客人斟了满满一杯茶:“我们教坊司的人都是笑脸迎人的,哪有不高兴的事?” “此处真是个逍遥地,你过得看起来不错。”客人端起沈媚斟的茶一饮而尽,“所以说贱人就是贱人,就适合在贱处呆着!没事别出去,没的冲撞别人!”说到最后是声色俱厉。 沈媚这才发现,这客人是个女子! 只不过身材高挑又眉目英气,稍稍乔装却是一眼没看出来。不晓得是不是王尚书家的…… “娘子是哪位官人的内眷?媚娘以后远着他便是,辱骂我事小,脏了娘子的口可就不美了。” 那娘子见身份被识破,径直撕去胡子眉毛喉结的伪装,露出真面目来——果是个英气精致的娘子。 “我是谁?你上次为王莘的事巴巴地求见于我。现在事情了了,便过河拆桥?”那娘子扬了扬下巴。 “你是妙真?”沈媚真是没想到,这个妙真还真如女鬼所说是个侠女!还真将事情做成了! 只是她怎么对自己有这么大敌意?不合常理啊。 沈媚在教坊司别的没学会多少,忍气功夫还是到家的:“我替王莘娘子多谢真人相助了。” 谁知那娘子冷哼一声:“你什么身份,替得了王莘?!” “那不知真人是有何贵干?”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沈媚也来气了。 那娘子毫不客气:“我给你赎身!你出家去!” 沈媚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 妙真见沈媚这副惊奇的模样,不屑地弹弹茶杯里的浮沫:“怎么?过不得青灯古佛的日子?也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多热闹。”语气中的厌恶扑面而来。 沈媚就不明白了:“不知我何时得罪了真人,无论如何,媚娘这边给你赔罪了。”说罢唤了门口等着的龟公来,“真人,教坊司规矩不接女客,抱歉了。” 龟公一见来了个女的,屋子里又是这个气氛,早已“眀悟”,又是个来寻夫君的,领了几个粗使婢子连拽带拉地把她轰了出去。倒是那妙清虽是一个劲地怒喝龟公婢子什么“贱人放手”之类的。 老鸨子也嫌晦气:“这些夫人娘子的,自己在家看不住男人,跑来教坊司就能看住吗?芍娘那上午刚被人闹了一回,下午就有个来闹你的,都什么人啊!” “芍娘也被女客闹了?”沈媚抓了把瓜子,便去找娘芍,说道说道今天这个事,她经验多。反正都被闹得今天没了生意。 “你说有姑子要给你赎身?让你做姑子陪她?哈哈哈!”芍娘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直抱着肚子叫“哎呦呦哎呦呦……” “不是陪她。是叫我去做尼姑……哎呀总之,对我满满恶意,但是又不想让我待在教坊司。”沈媚抓抓头:“对女子来说,这还有比教坊司还差的地儿了么?” 芍娘白了沈媚一眼:“教坊司对你这种官宦之后是挺惨的,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饱饭,就是在教坊司。所以我哪也不去,等老了,就给我妹妹跑跑腿帮帮手。给个娘娘都不换。” 芍娘是老鸨子从乡下买回来的,被亲生父母给弄成了贱籍。但是按她的话来说,良籍不当吃不当喝。 可是子孙呢?沈媚默默地想,若是红芍为心爱的人生了一个很聪明的孩子,男的只能戴着绿头巾做龟公,女的只能做□□,她还会觉得教坊司好吗? 虽然妙真的能力很强,但是在教坊司却是一点波澜没起。似乎她那天说的什么赎身什么出家都是阵风过去了。 周向阳也再没了消息。 若不是老鸨子欢天喜地地恭喜沈媚,说尚书府要为她赎身,沈媚都要把前阵子的事当做梦一场了。 “王尚书要为我赎身?”应该不会是感谢吧?他那个女儿令他成了满城的笑柄,怎么会感谢她的救命恩人?!说不定巴不得她没醒过来呢! “张国舅不是也提要赎了我么?最后也没了信。所以这些达官贵人随意说的话,咱也不能太当真!” 老鸨子脸上有些尴尬:“女儿,张国舅这事是我弄岔了,这最后还须你了结了。” 沈媚看着老鸨子这副样子奇了。 “其实是张国舅的门人看上了你,但当时妈妈昏了头,没多打听,还答应下来。放心,妈妈不会作贱了你,这些天拖着那张国舅派来的人,还不是为了你?好女儿,你锦衣玉食的哪里能随意跟了人?” “我该如何了结?” “这赎身,除了银钱,也要两情相悦才是。若是张国舅,妈妈我是千肯万肯你过去。但是他的门人,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沈媚似笑非笑看了看老鸨子,答应了:“行,妈妈看着安排就是了。” 老鸨子说的好听,还不是张国舅势大,他看上的人没人敢不肯,他门人看上的人老鸨子也不敢明着反对,就推三阻四拉着摇钱树沈媚一起拒绝,少不得还得舍点钱色出去。 “那王尚书?妈妈还要打听清楚才是。” 老鸨子拍拍胸:“女儿你放心,我一定打听得真真的!” 许是张国舅那里拖的时间太久,沈媚这边同意,老鸨子那边就安排了,第二天夜色一黑,沈媚“表演”了口技,那边龟公就引来了那位张国舅的门人。 沈媚照例先洗杯敬茶,给自己醒醒酒,顺便悄悄斜眼打量来人。 只见他年纪大约有二十岁,很是文弱,清秀的面有些黄染,似是身体不是太好。穿戴是人人能穿的布衣长衫看不出身份。接杯子的手有些粗大,应是做过一段时间的苦活。 “公子,不知如何称呼?”沈媚试探道。这个人一直不出声,据龟公说早就在她“表演”时就来了,一直闷声坐到现在。 自沈媚出现,那人便目不转睛地看她,此刻被沈媚一问,却是迟疑了。他灌了一口茶,用的喝酒的姿势,才从袖袋里摸出一枚玉佩来,递给沈媚。 沈媚奇怪地接过,触手就感觉到玉佩的温润,是好东西!但是这玉佩莹白细腻如同羊脂,可没有什么身份标志啊。沈媚看了半天把玉佩递了回去:“恕媚娘眼拙,未能看出公子来历。” 那人眼中划过一丝伤感,他轻轻抚着玉佩,开口道:“青州郡灵凤堂林沛。你可听过?”声音低沉,似乎有些哽咽。 好像在哪里听过。沈媚想,她似乎真的听过。但是这不是想的时候,她嘻嘻一笑,向林沛见礼,毕竟要拒绝人家,礼多话好讲嘛。 “原来是林公子当面,奴家这厢有礼……” 却见林沛通红了眼睛,沈媚吓了一跳,这人不会是精神有问题吧?礼也行不下去了,她左右张望,准备一个不好便夺门而逃:“我想想,好像是听,听过……青州郡,青州郡……对,阿兰的老家也是青州郡……不对……”她语无伦次地说着。 “我是你夫君。”林沛轻轻道。 沈媚尴尬了——这人真有病!这才哪跟哪?我同意了还是教坊司同意你赎身了? 林沛紧着又说:“不是张国舅所赐,是沈阁老与我父亲当年定下的父母之言。” 沈媚僵住了,多少年了,再一次听到“沈阁老”,久到她喉咙滚烫说不出话来。 青州郡,灵凤堂,林家。 是了。 她想起来了。 还记得似乎是知了叫得特别大声的一段时间,总是有位穿道袍的官员与父亲一同说话。记忆里小小的她总是被表姐带着去偷看。 因为那位官员经常带着他的一位公子。虽是男儿却是粉琢玉砌的模样,而且会画画。 “沛哥哥,给我画个纸鸢,要比表姐的金鱼还要好!”小小的女孩,胖脸上满是骄横。 “好好好。你要什么?凤凰?”小小少年好脾气地问。 “我不要,我要仙女!你就照我样子画!要有长长的飘带!还有还有云彩,画在我脚下!” “那飞得起来吗?” “我爹爹无所不能,你画出来,我爹爹就能让媚娘仙子飞起来!” 最后媚娘仙子纸鸢飞起来了么?沈媚记不得了,太久远的记忆了,应该是飞起来了吧,不然她肯定能记得。因为爹爹活的时候的确是无所不能的。 林沛见沈媚这副样子,难过之色快要把他本就病容的脸给吞没了:“我家当年也……不然不会任由娘子堕入风尘。我家人一个月前才因为张皇子大赦天下得以从涯州回京。” “所以你一回来就来赎我。”沈媚喃喃道,大赦天下并不包含沈家在内的十恶。 林沛点点头,看向沈媚的脸,露出温柔的神色:“我因为父辈的关系未能得有功名,所以才托请张国舅帮忙赎你。却被那鸨子所阻……” 原来如此。 “现在你家既已被赦,那你会有功名么?” 林沛微微笑起来,肯定道:“今秋我便下场。娘子请拭目以待。” 此时此刻面前的年轻人才露出朝气来。 沈媚玩着矮桌上的茶匙,温声道:“士人娶官妓为妻,应该会被革掉功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