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换下来的战士,身上受的伤越来越重,昨日刚停下的大雪,沁脾的冷意仍在,却遮盖不住阵阵袭来的血糜腥气。
一个年轻的骑兵被击中了胸口,十数层的纱布裹在身前,殷红的血依然执着的浸透了他全身的衣衫。
锦盈俯身下去,将双手盖在他的胸膛,听着他躺在席上时断时续的呓语。
然后,看着他渐渐闭合上了眼眸。
指尖的温度仍在,面前的生命却已溘然魂去。
锦盈脑海中紧绷的弦仿佛在这一刻,嘣的一声,断掉了!
她的双瞳被风搅的涩痛,发出的声音也暗哑和凝滞,“大夫,他、他倒下去了,您看一下他”
正在飞快包扎的大夫停手,将一只手放在他的颈间,须臾,垂眸,“将人抬走吧!”
锦盈快要疯了!
她的指尖颤抖着,将白净的棉布盖过了那名战士的头。
萦白目中噙泪,逡过一圈,开始搭手将纱布撕成大大小小的长方,好方便六七位大夫的使用。
杀声渐近,橐橐的蹄声撕开了天际的一幕,夜色渐渐降临。
这一日,是守住了。
锦盈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多久没有休息过了,她褪了红狐狸皮毛的柔软氅子,用臂缚将衣袖固定在肘弯,听从大夫的吩咐,将手头的绷带一圈圈缠在士兵的伤口。
她的双手被鲜血染红,随之又被风吹干,成了血迹斑驳的枯枝。玉葱的指端被永不干涸的鲜血淌过,与藕白的皓腕在瑟风中相得益彰,显得单薄而透骨。人员走动时,缠枝的裙摆被飞溅起的黑泥涂满,渲染开大片晕红而土色的血渍。
而她整颗心悬在喉间,连眼角的余光都吝惜回眸顾看一次。
在这一刻,咆哮的恐惧成了被禁锢的兽,张牙舞爪的怒主宰着守备军的神思。
城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守备军进城轮换的空隙越来越短,城墙上破空而出的重箭越来越是频繁。
守备军几乎再无完好之人可以替换!
流霜与马蹄纷踏过的雪泥混合,飞溅到半空中,一点点涂抹,成了浓墨重彩的冷铁画卷,回城的士兵,身上的伤口越发的狰狞和鲜明。
女墙被百斤重的箭矢击中数次,穿插其间的垛口隐隐有了倾覆的趋势,隐身在女墙背后的战士,成批成批的倒下,再有人奋不顾身的补住缺口。
城内的箭矢用尽了,取而代之的,是烧烫的滚油和扬尘的土坯。
锦盈抬头,见到原本躲在家中的百姓,大着胆子将家中不用的木料搬上了城墙。
群起效仿,越来越多的百姓闻声出来,将城中空置的楼墙拆除,以人手接力的方式,将大量的石头,土坯和重木搬上城墙,由守备们砸向敌军。
午时,绯红带领着王府的杂役和女使们前来送饭,锦盈用热帕子擦拭着指尖的血。
她的眼睛涩的充血欲爆,因水喝的少,细腻红润的樱唇在此刻干裂成了枯涸的田。
“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
城墙上瞭望的士兵发出了震天的一吼。
颓丧的士气陡然转为高涨,在这一刻成了喷薄而出的悦。
锦盈看着身前负伤的士兵只余单臂,闻声站起,大声催促着欲寻回自己的朴枪。
城门大开,无数士兵齐声涌出,在怒吼和狂啸中举起了手中染血的长枪。
锦盈不敢攀楼,即便立在墙根,侧耳也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至的马啸。
风樯阵马,气势奔腾。
蒋子由成功了!
第三日晨光亮起前,守备军开始打扫战场。
锦盈身为女眷,不方便出面,由蒋子由代替她为仁央设宴致谢。
名为宴,实则也只是些家常的小菜。大战方过,城中一应短缺,肉糜和菜蔬几乎被卖到了天价,成了普通百姓的奢望。
待大家休息过后,锦盈到外院请见蒋子由。
言卓修早到,身上还带着伤,他的眼窝深陷,颧骨迸的老高,沉着眸子正欲与蒋子由讨论此战的简报。
柯达勒未能擒获,守备军也损失了三分之一,城中弓箭等军器消耗殆尽。
但目前最棘手的问题在于,刘琛临走前派往东都的人回来了,带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锦盈循阶而上,与蒋子由等人见过礼,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听着各方的汇报。
“南下的驿站十室九空,都被打掉了,室内并无打斗的痕迹,倒更像是自己人的手笔。”传讯兵单膝跪地,将自己所见到的如实说着。
“你可入了东都城内?”蒋子由捋着胡须追问。
“末将见驿站出了事,不敢再穿着军衣行走,乔装混在老百姓中进了城。”他抬头欲看向锦盈,又记起自己的身份。
“宫门传出消息,圣人龙体违和,东都内凡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皆奉旨入了宫,在宁福殿为圣人祈福。国公府国公府遭人弹劾,被禁军软禁在了宅内,不得走动。”
再有一两章或者两三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