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最难得的盛景便是殇雪镳镳,如飞絮,如扬尘,遮天蔽日,却又皑皑素裹,万籁寂静。
天还没亮,府里的下人已经开始烧水洒扫。绯红从颜养斋的小厨房出来,揣着手哈着热气闪进了外间,身后跟着三四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提着金银花卷、豆腐花和几样可口的佐菜。
“王爷那边还没散吗?”锦盈刚洗漱完,屋里烧的火墙很热,她脸上还冒着热气。
绯红还未答话,裹着棉芯的帘子突然被挑了起来,刘琛迈着大步走近,“都退下。”
他的声音如同在这个季节浸过了冰水,锦盈直觉出了事,待下人出去,从桁架上取下衣衫,一边帮他穿戴,一边倾身细细问他。
刘琛也没隐瞒,这事也瞒不住。他双手捧她脸颊,俯身用自己的额头抵在她额上,将事情说给她听,末了说:“我得尽快出发了。”声音含了几分干哑。
锦盈自传来后,从未有一刻感觉到战争距离自己是如此的近。
她的额头感受到刘琛此刻身体的温度,只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还在梦里。心鼓频跳,鼻翼下的冷气似乎结了冰,良久,才轻回了声嗯。
刘琛距离她这样的近,两人气息相闻,他甚至能听到女孩胸腔中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下意识将锦盈揽在怀中,紧紧圈住。
他的臂膀是如此有力,口中吐出的话也让锦盈镇静不少。
“守备军给你留下一万,另外组建的骑兵营留五百人给你。”
“这里也会有危险?”
“只是预防万一,只要甘州和陕南的防线能重新补上,冀州便不会出事。”
“那你将人都带走,你留给我,我也不懂调兵遣将的事,白白耽误事。”
“老师会陪着你。”刘琛压低了声音,忽然吻上了她柔软的唇,“锦盈,我、我想你。”还没出发,便开始想她了,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等、我、回、来、啊!”
等我回来啊!
这句话裹着清隽,含着蜜糖,像是带了魔力,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在锦盈的心房,她的灵魂也为之震颤,那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对她最深情的告白,不需要我爱你三个字也能深切感受到的依赖和喜爱。她抬着单薄的下颌,将整张脸深埋在他的颈窝,“殿下还有什么话要同我交代的吗?”
怀中的女孩身体柔的几乎化成了水,黑黢黢的瞳孔藏着无限的柔媚和引诱,只是散发这引诱的人此刻正像只无辜的小猫咪,紧紧蜷缩在自己怀中,让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火都没了地方怪罪。
他的舌抵在牙床上,紧紧将未出口的话吞进了腹中,低头的瞬间,见到的都是她眼窝下的青阴,他开始后悔昨夜自己的放纵,可又觉得似乎重来一次,一切又都不够。
如果可以,他想溺死在她如水的柔情中。
他不是君子,也不是将军,更不是王爷,只是一堵火墙,可以将她烤化的那种。
“锦盈。”刘琛唤她,语气是那样的轻,唯恐惊吓到她,“待我回来,为我生个孩子吧!”
陕南。
西北军第三营的阵地。
帐外,飞雪镳镳,帐内起着火炉,唐晏、甘州营主将王霮和西北军十二营的几位主将围在一起叙话。
“已经查清楚了,甘州南下的驿站上千名驿卒一夜之间尽数被屠,老国公怕是与我一样是着了咱们自己人的道。”王霮怀疑军中的布防图被人出卖给了仇池。
可除了军中,边郡的布防图东都也有。给朝廷的简报早就送了出去,笔直的马道也没能换回朝廷近期的消息。
唐晏烤着手,瞳孔放大,眸子里的火光在跳跃,“不管怎样,我还要再顺着西南线跑一次。”
王霮道:“已经跑了三次了,风雪太大了,这都第三日了,三日是个极限,若是再找不到,只怕”余下的话不说,大家都懂。
“报!”传讯兵在帐外请见。
唐晏一跃而起,飞奔出去。
“可是找到了?”外面风大,飞雪眯眼,他的眼尾被冷风催出殷红,冻得干裂的嘴唇直打哆嗦。
传讯兵看着他熬红的眸子,臂缚上干涸的血迹,因被雪泥覆盖,凝固成一块块阴色的土痂。
传讯兵垂了头,“北面骑兵又越了界。”太过沉重的消息总是能轻易击垮人心。
唐晏眯着眼眺望北面,忽然转身厉吼一声,这是自父亲出事,他第一次露出如此不可控的情绪。
唐国公是军中主帅,唐家人是西北军的定海神针,他不能慌,更不能乱。
他将手腕的臂缚解开,倒掉混着自己鲜血的泥泞,翻身上马,在一片磅礴的殇雪中,从副将手中接过长枪。“尔等听令!二营、四营、五营先行,六、七营辎重在后,三营先锋,其余跟上,给我杀!”
这一声怒吼,磅礴而狰狞,他的整个胸膛微晃,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牙缝中啐出的腥甜。
身后的诸营主将早已骑马随后,与不远处从帐子里奔跑出的无数兵卒大喊:“杀!杀!杀!”
战鼓警鸣,如镳雨惊梦。
刘琛先带了三千多名骑兵,沿着甘南线一路疾驰。
在他的守备军到来前,助唐晏重新补住西南缺口,寻回唐玠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只是风雪实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