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没有明确地细说,那些事情到底是指意外,还是别的。只拿“当年那些事情”这样囫囵的话来问他。
简珩闻言,额角的青筋有一瞬的扭曲。默了数秒,才自嘲似的轻呵了一声。薄唇轻掀,颌骨微错,发出骨节摩擦的响动。
垂睫看着交握的双手,拇指机械地错开、转动。
顾泽没有错漏他的情绪,指尖压了压捏着的钢笔,又说:“谁叫你当年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就是那么个时机。你看,她不是也不记得我们么。”
良久,像是呼吸重新顺畅,简珩轻嗯了一声。
顾泽压着桌上的报告,瞥了他两秒,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像无奈,又像轻哂,玩笑似的同他说:“况且,你觉得她会信你吗?是谁告诉她,告诉洛秉文,你只是为了找个‘替代品’的?”
简珩落在交握双手上的视线微抬,面色无澜地盯着顾泽。
顾泽只当没看见,继续插刀,“别跟我说你有那两张合影她就要信你。别说是合影造假太容易,就凭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逼着洛家把她给你的‘能力’,你给她弄一部你俩原身出演的爱情电影也没问题。所以要换了是我,我也只会认定你又在玩什么新把戏。”
顾泽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贱嗖嗖地学了起来,“比如让我以为——原来是我的错啊,原来我们曾经海誓山盟如此相爱,我还把你给你忘了我真不应该。那我真是应该对你以身相许百依百顺爱得死去活来……”
简珩像定格一样盯着他,像是失去机体该有的本能,眼睫一瞬不眨。
“……”顾泽平举双手到耳侧,笑着往后靠了靠,以示投降。
只是又不甘心,“不然你为什么又要做……”顿了顿,顾泽没再说下去,瞥了眼他手背下面,白透可见的青色血管,也还是毫不留情地点穿,“你俩现在,肯定相处得挺火花四溅吧。”
见他默然不语,顾泽笑起来,状似轻松道:“其实脑子这个东西,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她明天就想起来了也不一定。比如我就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当初你俩学习早恋打架翻.墙一样都没落下,成绩就是能比我们几个好呢?”
这句把以往记忆拉进现实的话,让简珩愣了愣,又好笑地轻嗤了一声。末了,那点浮在空气里的轻松消散,才低声说:“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总之,你不要硬逼着她想什么,顺其自然吧。”顾泽顿了顿,又像个研佛多年的俗家弟子似的打起了禅机,“她该想起你的时候,总会想起你的。”
知道韩彻还在停车场等简珩,顾泽也没送他,只说等他忙完医院最近的课题,再找他们聚聚。
“正好最近陈梁也进修回来了,”顾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好笑地看着他,意有所指道,“你要不要拉上小橙子,去他店里看看?”
简珩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应下聚会,出门离开。
顾泽说了那么多,一直没说的是:其实现在的你,并不适合待在她身边。
都是被人剥了御寒的皮毛,只能披上盔甲,伪装刺猬的困兽。
谁都没有错,只是不再适合。
不过,直到简珩在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都消失,顾泽也没说出口。
有时候,人总要有一点零星渺茫的希望,才不至于对什么都失去兴趣。
顾泽看了眼被他压在指节下面的报告,指尖压住的地方,只剩下失忆症三个字,看不见定语。
顾泽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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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泽怎么说?”韩彻在医院停车场等他,没有和他一块儿进去。毕竟有些事情,就像简珩手背上的伤,围观别人把结好的血痂子掀开,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血腥的癖好。
“阿彻。”简珩没回答他,只叫了他一声。
简珩难得会这么叫他,韩彻夹着烟的指节,顿了顿,低声回他,“嗯?”
“你说……”语气里是难得的示弱,声音轻得有些压不住,“没了记忆的人,是不是就成了另一个人?”
呼吸微滞,韩彻把烟递到唇边,垂睫深吸了一口,吁出辛辣浓烟。顽劣又耍赖似的语气,笃定道:“怎么就不是一个人了。就是一个人。”
默了数秒,简珩轻嗤了一声。
韩彻只有在强词夺理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语气。
没再要他的回答,有些问题,他自己都没办法决断,又何苦为难别人替他评判。
“阿珩。”韩彻摇下车窗,四月的秦城,风里已经有了暖意。
“嗯?”简珩没偏头,敛睫应他。
“你不会……”混着空气里的潮气,韩彻抿了口烟,声线被烟草呛得发紧,“放弃小橙子吧?”
胸腔里某个地方,荆棘像破土,攀腾、绕缠。
简珩支住车窗,微错着脸,看着后视镜里,那张白到病态,让人憎恶的脸。
像失了魂火,因为身前多有作恶,无处归容的游魄。
“那可能,”简珩看着自己,轻嘲似的笑了笑,话音咬得低碎,轻喃道,“只有我死了才能办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