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冷翠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尘土,又走到绣楼下,自临淮回来后,楼上乒乒乓乓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站得久了,还能时不时地听到男子的嘶吼声和哭泣声。一次又一次,再多的耐性也消磨殆尽了。不过一次折辱,跌落到泥潭里,他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扶不上墙的阿斗,再如何教养都无济于事。 她终究没有上去,撇开脸走了。 临淮看着镜子中越发棱角分明而刚毅的脸庞,还有越来越明显的喉结,再看看妆台前明晃晃的圣旨,”性秉惠和,行推柔顺”武帝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恶意,用这八个字来形容自己?他突然有股恶心自杀的冲动。再怎么打扮,男子终究是男子,变不回女子。而他,为男子时,是成国的耻辱,众人的笑柄;为女子时,也不过是人尽可夫的□□。 镜中临淮厌恶而嫌弃的表情映在站在门口前的赵琅身上,赵琅泠然地看着临淮拿着手中的圣旨砸向面前的铜镜,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待整个脸庞通红,两眼凸起时,他似乎又舍不得了,放开了自己的双手,咳嗽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意识到自己的无助和绝望,他把眼前看到的一切全部都摔在地上,铜镜、花瓶、梳妆台里的物品全部都扔到地上,然后用双手去抓取地上的碎片,一刀两刀三刀……割在自己的胳膊上,细小的伤口很快地流出了血。在癫狂中,他放肆地大声哭喊着、抽泣着,似乎在等待着,等待着一双温柔的手过来搂着他,安慰他。 他还是舍不得把碎片划到自己的动脉上,他配不上他的身份。赵琅对他一而再再而三 的自残已经习以为常了。既然痛苦,那就一刀毙命;又何必苟延残喘,让自己和身旁的人痛苦。 盏茶时间后,临淮乒乒乓乓的动静总算停了下来。赵琅推开了门,看到他一个人坐在一堆碎片中,衣冠不整,素净的衣裳都沾上了血迹,手臂上的血不断地冒出来。他轻轻地扫开旁边的碎渣,蹲在他面前,用手指沾了沾他手臂上的血,抹到他的嘴唇,道:“尝尝自个儿身上血的味道。”临淮两眼呆滞无神,像木偶般舔了舔自己的唇,血腥味充满了口腔,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赵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想死吧,下不了手;想报复那些害惨你的人吧,又没这能耐;只能在这儿靠着自我伤害来乞求冷翠的怜悯。冷翠虽然是个心狠的,可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你在西凉坏了名声,回了成国,冷翠还是尽心尽力地伺候你,谁让你是他一手带大的;你被废太子之位,发配到汤免这个穷乡僻壤,冷翠也毫无怨言地跟着你过来;你做不了太子,总做得成一个王爷吧。可你呢,偏偏想做一名女子,整日在这具男儿身上捯饬女儿装,冷翠也就忍了。武帝封你为王妃圣旨正合了你的意。你呢,做个女人吧,还在外勾三搭四的,看上了有妇之夫,这也就罢了;你为何连个内宅妇人都治不了,你没有王爷的身份,你还有王妃的幌子啊,汤免是你的封地,他们是你的臣民,他们都这般侮辱你了,你还任凭他们欺负,你王爷的骄傲去哪里了?你王妃的矜持去哪里了?你在这儿大哭大闹的给冷翠看,有什么用啊。你是想博取同情呢,还是想让武帝砍了你的头呢。你怎么这般的…………不中用…………” 最后那一句“不中用”,与赵琅先前的“王妃?你也配?”如出一辙,轻轻上扬的语气,飘忽在空中的蔑视,以及临走前的一枚白眼,如压在临淮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安静了他的哭泣。 无论是男是女,都没有他的藏身之处,这个世界容不下他。他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赵琅的冷言冷语,看着赵琅踢开了脚下的碎片,一步一步地踏在绣楼的楼板上,吱呀作响,渐行渐远。临淮眼神渐渐地冷厉起来。是啊,他还有王爷的身份。这是他的封地,汤免的一切都是他的,什么乔遇什么夫人,要生要死不过他一句话。凭什么这些蝼蚁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他?他在汤免是高高在上的王,怎么能让他们这般践踏他?他握紧了拳头,眼底闪过了一丝决绝。 阳光冲破了黑夜的桎梏,迎来了新的一天。树上的鸟儿卖弄着歌喉,大声宣告着新的开始。属于临淮的,属于汤免王的,以及汤免的所有臣民。 冷翠一夜未眠,脸上厚重的粉也无法掩盖她的憔悴。婢女们一大早就上来禀告,疏儿姑娘大吵大闹着见临淮。冷翠没有理会,强打着精神进了厅堂。厅堂仍然是挂着一幅山水字画,摆着两副桌椅。左右两边站着两个婢女。 不同的是,主位上歪坐着一个少年,少年身穿广绣玄色长袍,面无血色,身上如无骨般靠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小白野花,细细碎碎的花瓣拥拥挤挤地凑到一块儿,热闹地很。他听到脚步声,扬起头,看到来人,苍白的唇勾起一抹笑容:“姑姑来了。” 沙哑的声音透露着漫不经心和无所谓。冷翠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狂喜如滔天的海水漫过心头,冷翠快步走到他身旁,把他搂到怀里,粗糙的手掌抚过他的后背,泪如雨下。临淮勾起嘴角,就着小白花反抱住冷翠,拍了拍她的背。冷翠抱着他许久,方回过神放开手,拿出帕子拭去脸上的泪水,颠三倒四地说道:“你………终于想开了…………姑姑很高兴,瞧你瘦的,姑姑给你去炖汤……”临淮放开她,嘴角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姑姑去吧。来人哪”冷翠走后,临淮慢条斯理地把手中不知名的小花插到广口蓝釉花瓶上,外面的下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一人一只手拉扯着疏儿上了厅堂。 疏儿见到座位上的少年,呆愣了一下,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只道是王妃换了装束:“这不过是女扮男装的王妃。”当下重新找到了主心骨,娇蛮地甩开两个下人的手,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哼了两声,走到临淮面前,柔柔弱弱地说着:“王妃,昨天我都吹了一夜的冷风,还有这些下人都把我的手臂抓红了,都把我抓疼了,王妃,你要给我做主啊…………” 临淮坐在主位上,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婢女撩起了繁复的月桂锦缎袖口,露出一截藕臂,两道红痕触目惊心。这力道,也就昨天身怀武艺的赵琅大人才能捏得出来,下人知晓她是自己面前的红人,在未知自己态度的情况下,必定不会轻举妄动。 疏儿一身华丽锦缎衣裳外罩白底红面细绒披风,头上插着金钗,看起来高贵而又大方,比自己这个真王爷假王妃还有派头。这衣服大部分是乔遇送来的。王府内,冷翠自然舍不得拿这些好东西给一个婢女穿。平日里,他是不管这些的,众生平等啊,可是平等这个词,让这个婢女得寸进尺,让她越发地目无尊卑,竟妄图高他一等了,疏儿站在他面前,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臂在他眼前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么地傲慢那么地高高在上。像极了那些欺辱他的人。为什么自己当初会选这么个不知尊卑的东西在身边。他心里横生出斩断这只手臂的想法。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一把扯过面前的疏儿,疏儿未曾防备,一下子摔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