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是扎在幽州城外不远处的一处空地,莫云卿待在帐中假寐,回想起陆昭书信中的内容。莫家军中有内应一事,已经是板上订钉的,然而莫云卿从未想过,幕后的这只手,会伸向遥远的幽州城。 “少将军,将军请您过去一趟。”小兵唤着,莫云卿这才起身。帐外,士兵们井井有条地训练着,她从旁边走过,引来不少瞩目。她知道这些人在看什么,这个少将军的职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被人质疑无可厚非,不过她并不在意。 穿过校场来到哥哥帐中,才发现莫云辞愁眉不展,幽州守城薛奇也在,她冲着他行了个军礼:“将军,薛守城。” 莫云辞朝着下面挥了挥手,很快身边人散去,诺大的帐营,只留下三人。 “一穷二白,这仗打个屁呀!”薛奇为人直爽,骂起人来也不扭捏,“三年前扣粮食,现在扣军饷,个个都是狗东西。” 情况,莫云卿其实在来的路上,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目前的状况确实有些棘手,没有军饷,军中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做,比如修整兵器、购买伤药,再比如将士们的月例。 她看向莫云辞,听他解释道:“这批军饷听说是在送来的路上被截了,已经派人传消息回去,但是下一批能到什么运来就不好说了。” “现在的军饷够我们用多久?” “最多十日。”莫云辞神情严肃,“昨日探子来报,陈军将驻扎的队伍靠近了三十里。” 通常情况下,两军对垒,会拉开一定的距离,以防夜晚偷袭,而陈国却将队伍拉近,摆明了是有恃无恐。 一时间,帐中一片沉寂…… “哥哥,”莫云卿叹了一口气,走至沙盘前,手指在沙盘上游走,忽而,她大惊,“不对,陈国的用意不是幽州,而是旁边的云州!哥哥你看,从后面这条路过去,就是云州的方向,驻扎的队伍应该只是迷惑。” “什么意思?”薛奇瞪大眼睛,“你是说他们不打算攻幽州了?可是拿云州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我也猜不透,不过比起重兵防守的幽州,云州确实更容易些。”莫云卿皱眉,眼神未离开沙盘,只听薛奇哀叹:“唉,若是这时候老胡在,那个老东西肯定知道。” 胡瑞是军中老人,和薛奇并肩作战,感情不差,但随着那场争斗,如今大约已经……莫云辞从主座上走下来,拍了拍薛奇的肩膀:“薛守城,你长年在幽州,可知这附近除了官道,有什么通往云州的捷径?” “有倒是有,不过那里条江,水深且急……”薛奇疑惑抬头,却看见兄妹二人相互对视的眼神,大叫起来,“喂喂,你们不会是想他们会从那里打回幽州吧?他们没有船啊。” 是的,陈国和燕国相连接的地方是幽州,绕路到云州,大型的船只无法运过去。无怪乎薛奇否认,莫云卿其实也就是猜测,她摇头:“不好说,不过我们没有时间和他们耗了,试一试吧。” 她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才大摇大摆地走出营帐,照着往日模样训营。 不得不说,莫云卿的猜测很准,陈国面对难攻的幽州,打算从云州两面夹击,趁莫家军支撑不下去时一举歼灭。但这一计划,还没渡过江,就已经泡汤了。 前往江边的是薛奇本人,按着莫云卿的计划,早早就准备好了油火和箭,待船行至中央,以火攻之,不出所料,这支突袭的队伍,伤亡惨重。 就在与云州交界处的火烧起来,幽州城外的战役打响,莫云卿排兵布阵,甚至亲自上阵。 “如何了?”莫云卿探了一眼天色,快要黎明了,陈军每个时辰来攻一次,车轮战,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咬牙。因着不清楚陈军到底撤离了多少人,云州那边的情况如何,她不敢贸然出兵,但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拖垮。 “卿儿,你去休息吧。”莫云辞看了眼自己妹妹,眼泡微肿,带着些青色,不忍有些心疼,“不能这么下去了,再这样,兄弟们会被活活累死。传我命令,让兄弟们轮流守城,其余的都回去睡觉。” “将军,将军……”远处小兵急急跑来,跑着还差点一个趔趄跌倒,“云州那边的捷报。” 莫云卿微微点头,唔,好累。陈国果然早有勾结,那些大型船只,就是最好的证据,只是,现在大概已经沉入了江中了。 “薛守城呢?”莫云辞压住心底的激动,视线从莫云卿转向小兵,小兵激动地回答:“在回来的路上。” “你去休息吧,明日歇下来再去领银子。” “谢将军。” 莫云辞再一回头,发现身后的人已经窝在椅子上睡着了,她似乎睡得不安稳,连眉头都是轻蹙着的。他顺手取了件毯子,披在入梦人的身上。 “将军——” 门外有人在叫,他快步走出营帐,便听来人报:“五十里外发现一队人马,似是陈国援军。” 恰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传来,好不容易消耗了陈国实力,又有援军赶来,而面对军饷不足,没有援军的莫家军,尤其是在经历过车轮战之后,人困马乏,浓浓的哀伤从心底传出来。莫云辞冷着脸,吩咐不能将消息传出去,未免乱了军心。 莫云卿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了那轮血月,多年前的噩梦再次映入,她倒在雨中,变得绝望,遂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还活着?”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熟悉,可是她太困,根本睁不开眼,只能听着耳畔的声音。 接着发生了什么,莫云卿不记得了,只记得耳边突然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那是火燃烧竹子,发出的脆响。她躺在一个温暖的地方,突然间,就醒了。 奇怪的梦,揉了揉眼睛,看见身上的毯子,莫云卿轻笑,怎么会在哥哥帐中睡着了?那哥哥呢?周围静得出奇,可是明明天已经大亮了。 她慌忙跑出帐子,便见帐前小兵行礼:“将军呢?” 这是她问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空荡荡的大本营,除了自己和几个小兵,到处都是寂静。待小兵将情况说明,她便清楚了,莫云辞背着她,已经去杀敌了。 她其实清楚哥哥在想什么,她们不能再拖延时间了,有限的资源越来越少,成败在此一举,但她也清楚,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其实军饷就快到了,其实马上就能抓出来那些证据了,其实……可是她大约忘了,陈国和燕国,不仅仅隔着多年的积怨,还有一个公主,一个将军。 “等薛叔叔回来,就让他死守住幽州城。”莫云卿看了身后一眼,不再言语。 陈燕这场仗,打得异常激烈,经历过那场战役的老兵仍记得,那日黑压压一片,难分胜负。可是不知为何,原是协助陈军的援军,却临时倒戈,一个回马枪杀得对方措手不及,而后,便莫名其妙的扭转了局势。 将军寻到了一个突破口一马当先冲出了阵法,直取敌军将领头颅,而少将军随后赶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那是莫家军第一次看到这位少将军指挥阵法,迅速吞掉了敌军右翼,接着,是尾部。 在略显败势之后,燕国迎来了最大快人心的时刻。莫云卿待在帐中,有些无趣地看向帐外架起的篝火。 是的,陆昭说过他会来,在信中,他就说会来幽州,可是莫云卿从未想过,他借了陈国的道,打了陈国的兵,此刻也不知道陈王听闻,会不会吐血三升。 想着想着,她不免担心起陆昭的处境,自战役结束后,听到了太多关于燕国、陈国的消息,可是那只神秘的援军,却迟迟没了动静。这样想着,连庆功的篝火宴,莫云卿也没心思参加,甚至连哥哥端上来的肉,她也没吃几口。不免想起在山上的那段日子,陆昭烤的兔子肉,似乎更好吃点。 陆昭呢?他现在在干什么? 莫云卿这夜睡得很早,夜里,又做了那个梦。她躺在很温暖的地方,渐渐的,胳膊上有了知觉,她像是被人抱在怀里,那个人很温柔,生怕吵醒了她,就这么抱着。她其实害怕极了,杀戮,血,再有一场大雨淋湿了大地,可是这个温暖的怀抱,却让人莫名心安。 紧接着,她又醒了,醒来时,还是半夜,除了熄灭的烛火,什么也没有。 不对,莫云卿披上衣服,走出去问了问值夜的小兵:“可有人来我帐中?” 小兵耷拉着眼皮,猛然惊醒:“未曾有人。” 收起心头的疑惑,莫云卿反身点亮蜡烛,却在枕边,见到了一叠纸。她很确信,这东西不是自己的,可是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营帐中? 她快步走过去,脑袋中却始终想着睡梦中那个温暖的怀抱,奇怪,不应该恼怒有人进了自己营帐,而没人发现吗? 枕边的纸叠得整整齐齐,上面的字,看起来却非让人觉得舒服。这是一堆证据,证明萧家和陈国一位侯爷有联系,上面甚至盖着萧家家主的私人印信,他们百口莫辩。 能将这东西悄无声息地送来自己身边,除了陆昭,莫云卿想不出来还有谁。陆昭没事,这是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他送这东西的目的是什么,这是脑袋中第二个问题。 陆昭做事,向来有目的,莫云卿不敢耽搁,将信中内容悉数读完,越是气愤。燕王身体越来越差,萧家眼看继位在即,便和陈王谋划,萧家助陈王登位,而陈国也会选择二皇子,两个巴掌,一拍即合,你情我愿的事情。至于九公主远嫁和燕国出兵,完全在计划之外,所以,拦路围堵的,不全是陈国人,也有萧家一党。 好计划,一石二鸟,既帮助陈国解决了危机,又可以除掉萧家最大的竞争对手,莫云卿气极,想着要怎么和哥哥说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