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竟笑了起来,笑声中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她说道:“你回来了……我没在做梦,你回来了。” 洪青被她弄得有些糊涂,刚见面的时候不是已经惊喜过一次了么,怎么现在还来?他想她肯定是喝多了酒又开始闹,就敷衍地说道:“对对对,快睡,别踢被子。”岳知否躺在床上,望着他的脸,放在他脖子后面的手慢吞吞地移到了他的脸上。她摸到了他脸上的疤,眉头接着就皱起来。 洪青在逃亡的时候,额上被飞矢擦出来一条疤,为了掩盖这个标志,他故意在自己脸上画了很多疤。所以刚见面的时候,岳知否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把洪青给认出来。 岳知否的指尖在洪青脸上摩挲着,顺着真的假的一条条疤抚摸着。她眉头紧皱,问道:“这都是新的?”洪青心想这家伙是喝糊涂了,他脸上的疤她都看一天了,现在还问他是不是新的。洪青没说话,倒是岳知否先开口了,她先是心疼地说道:“怎么都弄成这样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眼角都有些湿润了。眼看她又要哭了,洪青忙道:“不是不是,就额头一条是真的,其他假的,假的!”结果她好像没听到,哭到一半忽然又笑:“不要紧了,都不要紧了,你回来了,什么都不要紧了。” 洪青忽然觉得有些感动,虽然岳知否什么话都不说出口,但实际上她还是很在意他们这群战友的。他一高兴,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行了行了,说这种话做……”说到一半岳知否的笑容忽然敛了,她忽然一拳头砸在洪青身上。 洪青被她打得一退:“又怎么了你?”前一刻还笑着哭哭着笑的她眉头皱起,满脸怒容。她反驳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这个人,只晓得说别人,从来不晓得说说自己。我一个人留在军营里让你走,你就教训我说我没把你的话听进去,口口声声说着要生死与共。好了,等到被上京卫追的时候,你就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去对付他们了。你这算的什么?” 洪青被她劈头劈脸训了个糊涂。什么和什么啊,他怎么没听懂啊?疑惑过后,密探的直觉告诉他,岳知否把他当成别的人了。 好你个岳知否。洪青心想着。他前一刻还以为她那么在意自己,感动得都快落下男儿泪了,结果居然是自己表错情了。洪青不高兴了,他把岳知否踢开的被子随便给盖了回去,瞪了她一眼,接着就想走。 这时岳知否却又把左手勾他脖子上了。刚把他扯住了,她接着就用左手把自己一带,一把将洪青给抱住了。她的脸埋在洪青怀里,她说话时的声音听起来就闷闷的。“我见到洪青了,他和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 洪青一怔。她是把自己当成四公子了? “你这人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和人说。”她说着说着,又给了洪青一拳,“你自己把事情都谋划好了,一点也不让我知道。就像上次,上次在王府里,你一定是早有预谋要给他们演一出戏的,什么都不和我说。你不知道那一次我有多担心你——”她醉得糊涂,一件事没说完,转眼又换下一件事来说。“你对我好,不让我知道。你明知道我误会你,从来都不解释。我不知道的事情有那么多,你一点都没打算让我知道。呵,呵,我还以为这么久了,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和你早已是可以将性命交托给对方的战友了,没想到,我对你,原来几乎一无所知……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啊?” 说着说着,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她认真地看着他,慢慢地,脸上浮现出一个无奈的笑。她低下头去,苦笑着自语道:“也罢,我对你,不也这样么。方才洪青说我说的对啊,他说我难过,是因为我有话没和你说。他说的对啊,我好多话没和你说。我什么话都没和你说。”她说着,又抬起头来。似乎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我早就不讨厌你了。” “其实,我很在意你。” 洪青被她这一句惊得怔住了。才两个月啊,她和四公子都发生什么了啊? 没等他回过神来,岳知否已经再一次将他抱住了。这一次,她的所有力气似乎都给了这一个拥抱,好像是怕怀里的人会再一次离开一样。她伏在他怀里,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对你的在意,和对洪青他们的在意都不一样。是对你一个人的,独一份的在意。” 听到这样的话从岳知否的嘴里说出,洪青觉得自己明天就要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了。惊讶之后他就禁不住惋惜起来,认识岳知否十几年了,第一次听到她讲这样的话啊。怎么偏偏这样的话就让他这么一个局外人给听了去呢,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四公子就不在呢。 被岳知否紧紧抱住的洪青还在替白维扬觉得可惜,醉得糊涂的岳知否却已经忘记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了,她咕咕哝哝地说着话,语无伦次的,说了好久,洪青才听出来她在说什么。她说:“我想吃栗粉糕,想吃鱼,想吃鸡腿……”洪青禁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他挣开她的怀抱,扶她躺下,一边给她掖被子,一边说道:“快睡,吃吃吃,就知道吃。” 他刚想走,岳知否就一爪子把他的手腕抓住。她眼睛都闭上了,嘴里还喃喃说道:“维扬,不要走。维扬,维扬,我想吃羊……” 第二天,岳知否一睁开眼,就觉得有种莫大的轻松感,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她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酒的缘故吧。都说借酒浇愁,这酒也许是真的可以消解烦闷的。她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刚坐起身,就看见洪青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托着腮,一脸“我等你起来等很久了”的表情,直直看着她。 岳知否疑惑地一皱眉:“怎么了?” 洪青开门见山:“你跟四公子怎么了?” 岳知否觉得好笑:“我跟他?能怎么了啊?” 洪青更觉得好笑,反问:“不能怎么了啊?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喊了他一晚上。” 结合刚醒来时莫名的轻松感,岳知否心里形成了一个推断:她昨晚是说什么了吗?她不动声色地偷偷想,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说过什么了。这种情况下她选择若无其事地把问题推回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这几天我都一直在担心他啊。——你难道不担心他么?”用这种招数去糊弄密探洪青,她到底有些心虚,于是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也不顾得这样说是不是欲盖弥彰了:“我跟他,真没什么啊。” 洪青:“担心他?就当你是担心他。但你昨晚喊的不是‘四公子’,是‘维扬’啊。” 岳知否一下子愣住了。 洪青:“你跟他很像。” 岳知否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慢慢地烧起来了。她强作镇定,问道:“我跟他像?哪里像了。” 洪青:“当年他给你送汤送药的,后来又每一旬都有意无意地过来给你送东西吃。我有一回跑去问他,问他到底跟你怎么了,他也说的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