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想要成为别人希望的人呢,只要活得真实不就好了吗?” “我不想被抛弃……”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演艺圈开始流行起人设这个概念的。原本只是存在于故事创作中的词汇,开始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人需要去完成的演出,戏如人生,而八面玲珑的人生却只能靠演。 于是,世界变成了无时不刻的舞台,充满着或生机勃勃或钢筋水泥的布景,从湛蓝天空投射下来的阳光变成了炽热的主射灯。只有黑夜是准时到来的中场歇息时间,演员们心怀感激地安静喘息。平凡人的戏份大多是自然的情感流露便能完成的,而被众人注视的艺人们身上却背负着道德而崇高的目标,小心翼翼地试图活成人设那样。 安晓没有挣开此时的苏易扬,甚至有些庆幸这样的他还愿意伸手拉近她,这至少证明他能对她敞开自我。与偶尔的真心交谈和小情绪相比,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更经常是以轻松而亲和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化上足以遮掉皮肤瑕疵的妆就一并把所有暗涌隐藏。要不是那晚发现的那瓶安定片剂,她可能就不会想要去安慰他、了解他,甚至站在他身边。 “你在几楼,我送你回去。”感受到苏易扬的颤抖,安晓手上的动作持续着,仿佛稍稍拍拍后背就能赶走他所有的不安。 考虑到两个人的动作容易引起他人注意,安晓拉着苏易扬背对电梯门移到角落。他的头埋在她的耳边,她也被他的身躯罩得严严实实。 “28,门卡在右边口袋里……”苏易扬的声音有些飘,透露出病人的无力感。 “嗯。”安晓将苏易扬的房卡攥在手上,等着到了底层再刷卡上楼。 电梯依旧下行中,不停地有客人挤进电梯。他们大都是用暧昧的眼神审视着相拥的两个人,发现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事件点,便也就不再多看了。 煎熬着到了负二层停车场,电梯里的人都走光了,刷上苏易扬的房卡按好楼层,安晓顿时感觉轻松了大半。此时她已经从他的怀抱中离开,倚着墙站在了他的身侧。 “我们现在上去。” 安晓仰望着他清浅一笑,随后将视线放在了他缠满绷带的左手上,表情复杂。绷带缠得乱七八糟的,隐约还能看见血迹。 苏易扬见安晓蹙眉盯着自己的手,有些慌张地解释:“昨晚,不小心划到了。” “其实,昨晚……”安晓没有抬头,话也说得小心翼翼—— “我好像看到你了。在场馆门口。” “叮!一层到了,上行!” 三三两两涌入的人打断了苏易扬的反应,他没能再回答一句话,只是低头将左手藏在身后。两人之间的沉默,被电梯里小声的交谈声搅扰着。 “好像是苏易扬诶……” “真的是他……” “估计也是来看于陆演唱会的吧。” “小声点,他好像表情不是很好。” 粉丝们对演艺圈有天然的敏感度,一眼就能看出谁身上带着艺人的光环,更别说同处密闭空间的苏易扬。只是大家都看出了苏易扬的不适,谈论声渐渐弱了下来。 安晓思考再三才决定要装作对其他人讨论的苏易扬无关心,否则依照她平时的性格肯定是将陌生艺人的脸看出洞来的,于是拿出手机一脸津津有味地玩了起来。说是玩其实只是佯装的样子,她迅速发了条信息给2Y,说是自己遇到点事让他们自己打个车先去场馆,车费一会儿她给报销。 “叮!二十二层到了,上行!” 才刚点好发送键,就听到电梯在二十二楼打开的提示音。安晓心觉不好,有大事要发生…… “阳阳说让我们打车去场馆,她有事……” 果不其然,2Y的声音极具特色地从电梯间传来。让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安晓浑身抖了一下,迅速侧过身用视线的余光向外瞄了一眼。好在他们两人没有站在电梯门口,得以狗且偷生…… “哇,组长太狗了吧! 不是说好的她开车……”伊伊满是嫌弃。 (安某人:骂谁狗呢……大家都是狗谁又高尚多少……) “我觉得她应该是去找你那个陈姓墙头寻仇了。”2Y听起来是在强压着笑意。 (安某人:我谢谢你没说全名啊……) “哈哈哈哈哈哈……” 在两人过于夸张的笑声中,电梯门还算给面子地关上了。因为站在苏易扬的身边,安晓的反常举动也被这几个讨论小女生注意着,一脸看戏精上身的表情。 意识到被电梯里的小女生盯着,安晓连忙将脸侧的鬓发拨到耳后,装作看电梯楼层的样子盯了会儿显示屏。她并没有意识到,小女生鄙夷地看向自己是因为她侧身时朝向了苏易扬,故意贴近他还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叮!二十八层到了,上行!” 演唱会期间为了保障出演者的安全并且提供安静舒适的休息环境,经纪公司和票务公司会向酒店提出要求,通过包楼层的形式防止其他客人混住进楼层。所以,这次于陆的演唱会也不可避免地通过包下H酒店的28、29两层来安顿好艺人、随行人员和众多工作人员,而楼层的客梯、货梯和安全楼梯都安排保镖二十四小时驻守,生怕有粉丝利用各种手段骚扰艺人。 听到电梯到达的声音,楼道里忽地探出两个保镖,他们疑惑地打量着刚迈出电梯的安晓,充满警惕。 “来做什么?”高个儿保安凶狠狠地问道。眼前的女生应该是想假装走错楼层溜达一圈,毕竟一看就是追于陆脑残粉的年龄。 “我……”安晓被这两个看似打手的保镖吓了一跳,心虚地往自己胸前看了看,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戴着工作证来做酒店应援的。被保安问倒的她有些紧张地抓住包带,侧过头向身后的苏易扬求援。 紧跟在身后的苏易扬走到前面,对着表情变温和的保安,小声地回了一句:“跟我来的。” “好的,请!”听到苏易扬的回答,高个儿保安声音洪亮地放行。因为是通过思玛家族安排的房间,苏易扬也是畅行无阻。 电梯门已经关上,小女生们期待的驱逐结局没有上演,她们目瞪口呆地对望,细细思量着安晓的身份。这个小姐姐,好像从没见过嘛…… 好在房间离电梯间不远,刚跟着苏易扬走进房间关好门,安晓就有些紧张地问道:“药在哪儿,吃过药了吗?” 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让苏易扬茫然,他坐在大床上疑惑地望着她。 从玄关走到房间里,安晓才发现酒店豪华大床房的布置跟自己的小公寓几乎一致,只是落地窗旁她铺着地毯的地方,放置了一张布艺的单人贵妃椅,椅子上还有稍显凌乱的毛毯。而整洁的大床让她意识到,苏易扬昨晚应该是蜷缩在贵妃椅上睡着的。 为什么这么大的床不睡,却只能在窄小的椅子上找到安全感呢?为什么会出现在场馆门口,却又丢下那个叫薛然的记者逃走呢?为什么会在见到记者的时候受伤呢?……安晓有好多疑问,却只是站在贵妃椅侧不解地看着他。 确认了□□片剂放在茶几上,她缓缓走到小吧台将矿泉水倒进茶壶开始烧水,倚在一旁就开始了寻常的陈述:“薛然,昨天晚上跟你见面的那个记者,她加了我好友。” 他随着她的活动移动着视线,在听到“薛然”两个字时瞳孔放大却并不作答。 “她好像认识我,我对她却没印象。可能是因为电视剧的事情,她查过一些资料吧。好在她是悄悄加的我,不然我们小群里又要闹腾了……” “嗯。” “她跟我说,让我小心你。好奇怪,这么个记者突然就跟我说让我小心你……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还是……” “我应该解释点什么。”其实从在电梯口见到她的那刻开始,他就已经决定要坦白了。昨晚薛然的话正中要害,一个被情感左右而不愿清醒的人有多危险,他不知道,但是他需要让安晓知道并远离。 等到了想要的回应,安晓稍稍换了个侧倚的姿势面对着他,准备认真聆听。 “我的手,是为了阻止她自残才受伤的。”苏易扬翻转左手掌看了看,才抬起头看向她,叹了口气,“她,认为是我害死了她的初恋,葛煜明。” 听到“葛煜明”这三个字时,安晓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不可思议。五年前,这个人准备出道的时候直接对标的头衔是“于陆接班人”、“眼神绝杀的神秘主义者”。当时出道预告片一出来,还有很多于陆的粉丝上魅艺的官网上写反对语,什么“你们魅艺就算了吧,蹭热度也不是这样蹭的。”“鞋拔子脸的神秘主义?”“我们陆哥哥可是十八岁九头身,你们葛大哥一脸胶原蛋白流失的样子,上半身下半身五五分。”一时之间,网络上腥风血雨,抵制声远超过支持声,最后是以葛煜明的无声消失和苏易扬的代替出道才平息了刷满官网整屏的谩骂。 “葛煜明前段时间被发现浮尸在美国西海岸,警方推断是吸食毒品后不幸落水身亡。” “啊!那,跟薛然有什么关系?……” “她觉得葛煜明性格大变到自杀是因为我毁了他的人生,而我能取代他出道的原因,是我出卖了他。”苏易扬原本在被套上摩挲的右手突然握紧,“我没有,即便我一早就知道他在贩毒……” “……”安晓注意到了苏易扬的动作,眉头紧皱。故事的复杂程度远超乎她的想象,她曾经还以为当时苏易扬代替出道是因为魅艺对葛煜明的定位开始拿捏不稳了,虽然他再没出现,也可能就是被冷藏了。 “七年前我进入魅艺当了练习生,一年后,他们两人同时进入魅艺当练习生。因为性格和兴趣都很契合,所以我们组了个叫“三角形”的组合。我是偶然的被星探发掘才当练习生的,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而他们两个人都是从小就被家人往明星的轨道上引,一切得心应手。魅艺内部有个能力测试榜,说得简明易了就是出道排行,会定期一月一次考核大家的综合能力,葛煜明一直都是榜首……而我,并不位居前排……” 咕噜噜烧开的水壶跳了下闸,两人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在张扬的水蒸气上,然后苏易扬接着说:“那个时候的葛煜明真的……练习生时间短、家境优渥且人缘也尤其好,是整个练习生群体里最让人羡慕的人了。可我真的很难想到,他看似不愁吃穿的家境是假的——他来自贫穷地区的单亲家庭,家里住的是破旧的小区楼,而供他挥霍的钱来自……贩毒。那天,我和薛然无意间撞见他与酒吧的女经理做交易,面前是一整包□□……我们守口如瓶,也从未向葛煜明确认。直到何总(魅艺大老板)将我叫到办公室问了我关于他的事,我什么都没透露,脸上写满不相信……但何总好像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直接问我,苏易扬,你想不想出道?” 安晓看着苏易扬的脸,原本冷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扰。 “谁不想出道?要不是为了出道,谁会这么努力地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高强度练习,没有休息日。我想出道想疯了,哪怕是为了留住林伊欣……”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苏易扬有些在意地看了下安晓,“我的前女友……那个时候她突然说要离开我出国,因为受不了我的无能,她不想再等我了。我无论怎么挽回都没有用,想成为她唯一的光却好像隔着几亿光年……何总说,我可以代替葛煜明出道,我无法拒绝。可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我没出卖他……” “但是,薛然不信。” “对,她不信。她一直都很喜欢葛煜明,因为他被无限期雪藏的事情甚至用自己的退出作为要挟。公司没有给过葛煜明机会,也不会愿意被安晓要挟。所以葛煜明自动离开公司之后,她也转行去做了记者。昨天晚上,她拿着我们上次见面时的酒店监控……” “什么?”安晓突然想起昨晚薛然看她的眼神——脆弱伪装下的轻蔑和仇恨,突然担心起来,“她在威胁你?” “她说她要报复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伪君子和龌蹉……”瞥见安晓满脸的担心,苏易扬安慰道,“不过,这样的证据对于她来说,不够。” 稍稍放下心来,安晓轻手轻脚地将烧开的热水倒进玻璃杯,心中波澜万千:“能跟她好好谈吗?” “如果能好好谈,她昨晚就不会冲动地掏出刀自残了。葛煜明死了,而我又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苏易扬突然狠狠拍了下床,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我害怕她会伤害你……” “不会的吧。我跟她无冤无仇……”将装了一半热水的杯子放在离苏易扬最近的电视机柜前,安晓又走到茶几拿起□□片剂,“应该吃药了。” “她从监控上,认定了你是我的女朋友……”苏易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安晓的,只是话刚说完,她刚好站定在电视机前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我想,她还问了保安。” “先吃药吧!”安晓没有就苏易扬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将药瓶递给他,催促着。她拿捏不准他的想法,也分析不出同处一室的两个人状态到底是什么。从认识到现在一直是处于半是真情半演技的状况,虽然她能感受到相处时候的情感流露,却始终踟蹰着不敢更多流露。薛然的出现,到底是带着怎样的目的,又到底想要将复仇进行到什么地步,她无法揣测。 “你是怎么知道我没吃药的……”看到安晓的反应,苏易扬显得沮丧,还是疑惑地接过药瓶轻轻倒出了一颗。因为瓶子上没有写“安定”两个字,他认为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很是放心。 “……”安晓沉默地着看他把药吞下去,像是下了决心一般,“一旦有需要,你就承认吧。” 还在小心喝水的苏易扬被安晓的话吓了一跳,舌尖结结实实地被烫到了,随后整个杯子跌落在地上“哐——”的一下四分五裂。 “如果不需要,当然最好。”看见这么过度的反应,安晓感觉被狠狠打了脸,特别丢人。羞耻心一上来她就想逃,作为一个敢想敢做的人,她这么想着就直接朝门的方向走去,毕竟她要送苏易扬回房间并且看着他吃药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 “你叫个客房服务收拾一下,然后休息吧。我还有应援的事情没处理完。” “咔哒——” “诶,你!怎么能在这里?” 安晓刚拉开门迈出一步,就撞上正好经过门口的黄毛姐姐,她语气严肃地指责道。粉丝是绝对不能进到二十八层的,如果安晓能够进来就只有三种情况:一,酒店故意安排;二,保镖不尽职责;三,工作人员私自带人上来。她几乎就立马认定是些些违背临时工作人员的行为准则,将人带上二十八层的了。 没有回答也没法作答,她的视线和心绪早就停在黄毛姐姐前面的那个人身上了,就像是突然撞见幸运一般舍不得移开视线。 而于陆也沉默着注视她的脸,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安晓?” 苏易扬慌张地从房间里追了出来,却呆立在安晓身后。怎么,于陆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