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清寒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不仅仅是久逢故人的喜悦,还有这漫长年月里的孤寂,可是却无人可说,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没有可以无话不谈的人,所有人面对他都披着一张虚假的皮。 覃清寒初登帝位,野心膨胀,猜忌之心暴涨,连累了他唯一的兄弟,更可恨的是当时的自己仅仅是一瞬间的悔恨,便铁石心肠的毫不在意,甚至还欲做出那狼心狗肺的事情。 没有人十分十的说着真话,他漠然看着,却总是在一人独处时恍若置身过去,三人亲密无间,可回过神来,仍是自己一人处在空寂的大殿,他孤独一人,抬手轻抚着唇边不自禁扬起的笑容,愣愣出神,脑中空茫一片,身体好像失去了依着,飘荡在半空中,心中惶然。 岁月一年又一年,野心腐蚀了真心的覃清寒终于从世间唯他一人的孤寂里找到了过去的自己,他不想永远被困在这个帝位上,他开始布局。 覃清寒的第一手棋就是五年前将莫敢回从边关调回,换上三皇子覃月景。 一是为了不让故人之后奔波劳累在战场,二是为了磨砺三皇子。 两人又并肩站在昔日三人同心栽种的绿竹面前,绿竹的左侧,还有明显年岁不久的松与柳。 见柳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相比一旁随着岁月渐渐由翠绿转为的幽幽墨绿老竹,算是新枝的松、柳,覃清寒勉强扯了扯唇角:“当初神智蒙蔽,宫人砍伐了,后来我又找来种苗栽上的。” 柳音望着覃清寒,眸若深潭池水:“一个错字,对清寒而言,很艰难吗?” 她柔柔望来时,眉间轻愁让人不愿拒绝,不愿使她愁上加愁。 覃清寒叹然:“我错了。” 覃清寒起先躲避着,本以为哪怕他已回到了过去的自己,但有些东西始终变化了,错之一字或许难以出口,可当柳音一口问出时,当他将这一字道出时,才发现,其实并不难。 覃清寒坦然一笑,他本就错了,道个错又有何难? 转而他又想到了柳音前来可能抱有的目的,遂询问之:“音儿此次前来,是为了敢回?” “音儿可是认为我调敢回征边关于他有害?” 柳音闭眸,轻摇螓首:“并非如此,我信清寒,此次也只是来看看老朋友。” 覃清寒开怀展颜,这样的爽朗已经消失在他身上太久了,他将自己的布局一一对柳音道来。 “五年前,我幡然悔悟,想要离开这帝位,游历山水,或可有幸知晓音儿你的踪迹,但大启不可无帝,帝不可昏庸,浑噩度日,便布下了这场局。” “调回敢回,是想磨砺我这三儿,他居在咸京,以纨绔伪装度日,我看着太累,如此两兄弟一文一武,不仅可守我大启河山,也可扩大我大启版图,不过这帝位,要参与争了,才会输得服气,那便斗吧,看谁输谁赢。” “我既有两个优秀的儿子,这帝位我的两位兄弟可染指不了,不过我想着不让他们参与也不好,索性放了朝中控制权,让他们四人全部登台,娱乐一次,毕竟重在参与。” 柳音唇角失笑:“你始终如此恶劣。” 覃清寒也是一笑:“我就当音儿夸奖我了,这五年看来,太子是愈加优秀了,底蕴沉厚,不过缺少实践,三儿从战场归来,倒是成长了,有模有样,我那四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会看时势,七弟则是愈发不堪了。” 柳音轻抚着松枝,宛若爱人间的轻抚,她淡淡说道:“若安王知晓你如此看他,怕是会气得跳脚。” 闻言,覃清寒随之浅笑,未曾言语,可这态度已是很鲜明了。 若说十多年前的夺位战之前,覃清寒还能对安王高看一眼,还是一个有点城府、有点人性的人,可夺位战之后,已经埋没人性,阴沉,易怒,这样的人如何能做一个国家的帝王? 他又接回了开始的话:“这次咸京之变,刺杀来源于敌国,接连发生的近十名官员被刺或被灭门,有三人出自我之手,是那两兄弟的人,品性不断,为官恶劣,灭门之举多半出自羽国之手,意在挑衅与搅乱局势,至于其他人,如那副骁骑参领,总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人做的。” “若是四兄所为,陷害敢回不是为了要他的命,在咸京内,是死局,出了咸京,死局便活了;若是七弟所为……” 讲到这里,覃清寒眼神蔑视:“是何等蠢笨如猪,敢回毕竟是他的女婿,不为友,也不应为敌。” 柳音望着松枝深情的眼眸变得冰冷,眼神锋利犹如利刃:“许是他以为,敢回此次必死无疑。” 两人谈论着局势,谈论着过去,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天幕上皎洁的明月。 翌日,午时,莫敢回一身银白军铠,身后,是同样黑色军铠着身的越澜,再之后则是九十八名亲卫军,他们的身后,是调遣的五万骁骑营的将士。 他们站在城下,每一个人都站如松柏,宁折不弯,散发着强烈的勃勃生机,眼中是保卫国家的坚定。 他们仰着头,看着城上的帝王对他们做着誓师践行,眼眶泛红。 “誓卫我大启,打破羽国!” 城墙上,覃清寒如此喊着,眼中,是将国家交到城下士兵手中的信任。 城下将士激烈应和:“誓卫我大启,打破羽国!” “誓卫我大启,打破羽国!” …… 莫敢回挥动长剑,长剑指天:“出发!” 军队整齐划一的左右后退,让出中间的一条道,供莫敢回及其亲卫,与一干将领通过,接着他们跑动起来,秩序仍不混乱,他们出发,与途中听令调动的其他军队汇合,最终在边关,共战羽国! 自莫敢回与越澜征战羽国离去,咸京城内由于少了这么一位强有力的、可能会偏帮某一方的助力,各方针对颇为明显化了。 今日你揪着我的痛处,你整我;明日我便揪着你的痛处,我整你。 朝中官员几经变动,升的升、贬的贬、罢的罢,都想着换上自己的人,擢升自己的人,将别人的人拉落下马,这种时候,连中立的势力都免不了受到波及。 几方势力下面的人日日争锋相对,上面领头的却是不动如钟。 太子稳坐泰山,三皇子卸了那冷厉模样,整日里满面春风,舒王自我悠然,唯有安王,整日里阴沉着一张脸。 时间就渐渐到了大启历九月三十,四公主生宴。 四公主广发请柬,邀请咸京城内各级官员的夫人过府一聚。 请柬上没有写明各位大人的名讳,但肯定不是不去,而是以陪伴夫人的丈夫名义而去,不涉及朝堂,这是一种默契。 日日养在定国王府的花云容也同样收到了请柬。 其实以花云容的想法,这生宴她是不想去的,毕竟有的热闹可以凑,有的热闹却是不可以凑的,她人在咸京,在所有人的眼里,是以一种人质的身份,去了那生宴,难免就会有不开眼的人上来。 倒不是花云容怕了那些不开眼的人,只是厌烦而已,她的争斗欲并不强。 不过自莫敢回去了,这定国王府明面上当家做主的人就花云容一人了,若她不去,难免嘴碎的东西流传出来,最后让问题升级,上升到政事方面就不好了。 毕竟,这个生宴,可是这个国家的公主。 太阳渐渐西沉,王府内,花云容捏着红金请柬,唤了身后的一人一声:“唉,小珊,让管家备马车。” 木小珊嘻嘻一笑:“大嫂又要进女人堆了,好恐怖~” 说罢,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一辆豪华尊贵的马车从定国王府悠悠驶向四公主府。 由府门处至里间,处处挂上了红绸,飞舞飘扬,路边与花树枝桠间挂着小巧又形状各异的灯笼,外面贴着各色的油纸,这样的傍晚,垂首近看有如此灯景,抬眼远看又有夕阳彩霞,真是美不胜收。 四公主府内,聚客的地方分为了外间与内间,外间用以招待男人,内间则是各府夫人与未出阁的小姐,两方用布帘拦着,若有急事要寻彼此,也可掀开帘布直入。 四公主与四驸马也是分开,四公主同女眷一起,坐在一侧,候着各方贺喜,四驸马则是在男士的席间游走接待。 待各方到齐,礼乐登场。 有的人看着歌舞,身心聚在,有的人却是身在此,心不在。 安王举着酒盏,一杯接一杯的下肚,面色阴沉,写满了生人勿进,除了同一阵营的人,没人愿意去敬酒一杯。 安王听着帘布那头的动静,眸色深深,转而就落在了正在席间四处敬酒的四驸马,方浩然。 安王眯了眯眼,嘴角缓缓勾勒出弧度,眼神阴险。 他,想到了一桩旧事。 既然一个一个的棋子都不听话,那就只能弃棋不用了。 别怪我,谁让你们不听话呢! 安王倒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帘布的另一边,花云容黛眉轻蹙,眼中厌烦的看着一个接一个靠近的女人,她们的嘴脸,太过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