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千千万万年下来,任凭东王公是多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如此消磨。尤其是门下弟子仗着他仁厚,曾有一个司命当真被外面收买了,将妖族化形的三道雷劫改成一道,雷声大雨点小地劈完就算,生生让一个不足百岁的小妖化了人形。
东王公怒不可遏,将司命与收买他的仙家一并严惩过,转头就给东荒山立了极严厉的规矩:凡他门下弟子,严禁勾结下界,贪恋凡尘,私相授受,因情徇私若有违者,定不轻饶。
而云华几乎是一口气犯了个遍。
她自知罪责深重,若是被抓回去,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丈夫与儿女了。因此,云华不仅不敢泄露自己的仙气和法力,还封住了三个儿女从她这里继承的神血,奢望着多过一日便是一日。
她对人间有万般留恋。
某一日晨间,云华一边对镜梳妆,一边与夫君商量着大儿子的生辰该怎么操办,她虽然亲手做了一件新衣裳送他,却还是觉得不够,总想着要再筹备些什么才好
“你这颗慈母之心啊”
她的丈夫握着梳子,站在身后替她通发,梳齿从发根一路轻轻柔柔地顺到发尾。而这个凡人生于富贵,遇见她之前没有做过一件伺候人的活儿,现在却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嘴里倒是还记得调笑两句:“难怪孩子们亲近你,远胜于我。”
云华便笑了笑。
她抬头,从镜子里去看自己的丈夫,一句“严父慈母”都已经含在唇齿间了,可看清镜中男子的面容时,她的笑容却一下子僵在脸上。
云华神女看见了凡人丈夫印堂处的死气。
那一日,杨家大少爷的生辰宴便十足沉闷。
他一向温柔的母亲心神不属,抚摸他头顶的力道依然柔和,手掌却冷得像是冰块。父亲也是一副满头雾水的样子,给母亲布菜时,总是忍不住探究地看着她,气氛可谓古怪极了。
倒是二少爷神情沉静,问得亦很直接:“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坐在旁边的三小姐眼眸清澈,也一眨不眨地看着父母。
这个家里从来其乐融融,偶有争吵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至多不过是兄妹间的打闹,只要杨婵半真半假地拔高调门喊一声“爹娘”,父母赶来分说一顿,各自教训几句,一场战争便能消弭于无形。
杨婵从未经历过这样让人不安的场面。
她只能看着母亲缓缓抬起眼,将父亲、两位兄长与她一起看过,那视线游走得很慢,仿佛要将他们烙在心底一般的深刻。只是还不等杨婵看懂那一眼的意味,她的母亲便弯起唇角,笑意已然如常。
“没事。”
云华轻声道:“娘亲不是在这儿么,什么事都没有。”
口口声声让家人放心的神女,隔日便不见了踪影。
她回到了阔别多年的东荒山。
同门见到云华自然惊喜,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她去哪儿了,说好是出去游历炼心,后来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云华似是微微一愣。
炼心吗?
是了,紫云化生的神女也曾心无旁骛地修道,增进修为便是天大的事了。若是能在切磋中胜过同门,得东王公一句夸奖,她就能高兴上许多天。
可是,如今的她,哪还有什么道心可炼?
胸膛里这块会跳动的血肉,早就被丈夫和儿女瓜分干净,连她自己都装不进去了。
想起人间灌江口的杨府,云华只觉心中一涩,却又有一种异样的坚定,甚至足够支撑她和同门一一寒暄过,言行举止宛如从前,没有流露出半点焦灼与不耐。
云华神女自山门入,越云海,过琼楼,行经玉宇,熟悉得仿佛连脚步都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用她如何驱使,便能将她带往最终的目的地。
她停在了一处殿阁前。
东王公座下三十五司命,她大多相熟,交情最深的便是殿阁里面的那一位。巧合的是,这位司命执掌的正是凡人修士的天劫。
云华神女稳着手敲了敲门,得到应许后,笑靥如花地一步跨了进去。
“多年不见了。”
她反手合上了门扉。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