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皱了皱眉,道:“那株观音掌刺多,也不止一人被扎过,我昨儿吩咐她们去将上面的刺拔了。” 她起身向身后近四十年纪、眉目端正的女官道:“恰好皇上遣陈姑姑从宫里来,还烦姑姑带高昌妹妹去走一走。” 陈姑向朱樱一礼:“高昌公主请随我来,那株观音掌栽在庭院内。” 穿过游廊,庭院内假山堆叠,藤蔓盘结,那株观音掌矗立院心,足有一人高,棱柱般的翠绿叶片高低不一,仿佛一座小型的树林,顶端开着一簇簇鹅黄色的花朵,根茎下培着沙土,沙土上冒出几点新芽。 几个小丫鬟趴在栏杆旁,拿着小银剪,一根一根拔出叶片上的长刺,整整齐齐地排在手中的帕子上。 “你们先下去吧,明日再来修剪。”陈姑向她们摆了摆手,转向朱樱,笑道,“这是前些年谁从西域送来的,说是这东西寓意乔迁顺利,万事如意,恰好那时东宫刚落成,皇上便赐了过来。听说极好养活,也不需人多管的。” 朱橚抱着小童子走来,陈姑见了笑道:“周王小时候也被这观音掌刺过,怕不是忘了?” 朱橚赧然笑笑,放下小童子,“陈姑姑又取笑我呢。” “你呀,这么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陈姑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嗔道,“皇上真是脾气好的,若是我家那小子这么皮,我定要打到他听话。” “哈哈,陈姑又吓我,不过您打算回乡看看儿女吗?”朱橚看着面前眉目慈蔼的女官。 陈姑死了丈夫,带着一双儿女生活,后来应征召入宫做了女官,将儿女寄在娘家。她在宫中的官职越做越高,想必儿女在家乡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吧? “他们呀,嫁人的嫁人,成家的成家,都过得好,不劳我操心。”陈姑摇头,叹口气,“我却担心你们这几个皮孩子,我前日听皇后说起,五子也要去封地了,到那儿以后,也要听几位先生的话,万不可落下功课,任性妄为。” 朱橚耐着性子听完,眉头忍不住皱起,“我都知道了,我也在凤阳住了好些时候了,再说宋国公也在开封一带呢,有他老人家照应我。” 陈姑握了握他的手,“姑姑还是担心你啊。” 朱樱凑近仙人掌,抬手摘下一颗小球。 “姑姑……”小童子仰起头,扯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姑姑,那上面有刺,会刺到手的。” “没事。”朱樱矮身坐在栏杆上,俯身抱起小童子,摊开手掌,那颗碧绿的小球上密密地生着较为柔软的小刺。 小童子眨巴着眼,伸出一截手指,戳了戳仙人球,不解道:“上面的刺不见了……” “是你母妃叫人拔去了。”朱樱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鬏。 “为什么要拔去呢?”小童子看看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手指上还留着一个圆圆的伤口,“虽然我被扎了手……可是拔掉它的刺,和拔掉我的头发一样,一定很痛吧?” 朱樱看了他一会儿,用帕子包起小仙人球,轻轻道:“是很痛的。” 陈姑笑起来,“高昌公主好生心善,这样说来,我们吃飞禽走兽,菜蔬瓜果,也是好大的罪过了。” 朱樱浅浅一笑,不置可否,摸了摸小童子的面颊,他一脸懵懂,大眼迷茫。 “观音掌是很好的,寓意着万事如意,还能做药,可它带着刺。”朱樱蹲在小童子面前,与他平视,“大人们不会怕它的刺,可是孩子们总不免被刺到,所以大人们拔去它的刺,怕孩子再被刺到。” 小童子委屈地咬手指,“所以,是我害它变成这样的吗?” 原本八面锋芒的仙人掌变得光秃秃的,虽更显碧绿,但终究没从前好看。 “是啊,正是因为你的没用,连自己都护不了,才会如此。”朱樱淡淡道。 朱橚制止道:“阿樱,你这话说重了,一株草木而已,何至于此?” 朱樱抬眸,咥然一笑:“我看可不只是草木如此。五哥以为昔张仪奔魏,所为何也?” 朱橚不愿在陈姑面前落下学问不好的印象,忙应道:“自是武王不容也。” “樱却以为,是惠文王遗命。”朱樱道,“知子之不慧,故逐良臣。” 惠文王死于疾病,并非朝夕暴死,他既能预见到自己的死,必会铺好路。 他招揽了天下谋士来成就一番霸业,如今功业伊始,幼子无能,明摆着治不住那一干旧臣,他只得眼看雄心付诸流水,驱逐功臣。虽令人扼腕,但这是很寻常的事。 陈姑抬起微掩的眼皮,看着朱樱,眼眸微微闪动。 怕旧臣欺哄幼主,因此才驱逐曾经最得力的臣子。这话虽说出来有些薄情,但确实有国君会这样做——杀戮旧臣,为幼子上位做好准备。 只是,一个年轻女郎能有这样的见地,当真少见。 小童子早已听不懂他们的话,只知道依在朱樱身旁,尽力想将这几句话记下来,明日去问先生。 朱橚不日就要前往开封,马皇后派人唤他入宫去吩咐几句话,陈姑陪着一道去了。 “姑姑也要走了吗?”小童子手足并用爬上一旁的假山,仰头望着朱樱,糯糯地道,“母妃说,姑姑帮我治好了手指,要跟姑姑说一声谢谢。” “真乖巧,这是昨日的药膏,往后若被蚊虫咬了,也涂这个,一会儿就好了。”朱樱摸摸他的额角,取出绘着青花的小瓷盒,俯身交到他手中,含笑问道,“你喜欢姑姑么?” 小童子攥紧瓷盒,点头,“叔父和姑姑们我都喜欢。” “那就好好努力吧。”朱樱起身,指尖一点他小小的鼻子,“不然,往后可就真的不止一株观音掌了。” 打天下的臣子,身上的锋芒可比一株仙人掌多太多了,不变得更厉害,将来怎能镇住他们,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呢? 小童子懵懂地点头,将瓷盒轻轻揭开,里面白色的膏体散发着清新好闻的气味,他将瓷盒的盖子贴在面颊上,好凉。 可朱樱方才的神情,记在他心上,让他的心里莫名地更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