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真是一个杀人夜。 苏言咽了咽吼中硬物,无法形容此时心境,连大气都不敢哼。 他寻思着这二位千万别打起来,砸坏东西燕空又不赔钱,他也不敢叫顾青山赔。 于是惴惴不安的苏言左右为难,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偷偷看向左侧燕空的脸色。 燕空阴沉着脸,虽如往常般冰冷,但苏言心知肚明,在这股冰冷中,燕空强行镇压着怒气。 这才叫苏言不知所措,他这二哥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着实是本来就无喜无怒,而今夜却因顾青山一句话而发怒了? 苏言难以置信,挑眉又看向右侧滔滔不绝的顾青山,他似乎并未意识到燕空已非常生气。 其实顾青山能从燕空的眼睛里看出来,只他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惹得这尊大神刹那变了脸。 本来两人同行来找苏言时,燕空的眉色还和缓,时不时嘲笑他几句,顾青山也习以为常,结果还没说翻脸就翻脸了。 顾青山扶额,他真想好好修理一下燕空这小肚鸡肠的毛病! 所以,他的滔滔不绝,却为掩饰心虚,是为回避、无视燕空的无名火。 直到,燕空自己再也忍不住顾青山的无视,脱口而出:“为何是陆承音?” “什么?” “你不是喜欢……”燕空咬牙,好半天才挤出一个人名,“东扶”。 顾青山的心咯噔一跳,灵机一动,托腮呵呵笑道:“他都去世三年了,我还不能放下?” 燕空无言以对,反倒愈发急了,“可为何偏是那弱不禁风的小子?” 顾青山不假思索回道:“他笑起来很好看。” “……如此?”燕空懵了,明知道顾青山满嘴胡言乱语,还是忍不住心里如针扎似的。 顾青山点点头,“若你不满意我拜托苏言,散布我和陆承音乃断袖相好,那……换做你和我如何?” “什么?” 这回是苏言大惊了,忙看向燕空。 这可是往风口浪尖推啊! 于是苏言赶忙打圆场,“我看,为陆承音退婚,也用不着这等极端的法子啊……” “好!”燕空打断苏言的话,一双眼火热地盯着顾青山,反倒叫顾青山愣住了。 苏言扯了扯燕空的袖子,心里简直抓狂。 景惠帝和朝中大臣都已在见安乐公主时,见过燕空,他怎么能和顾青山缠上这种事? 传回大元,岂不硬生生自毁前程?辛苦经营十来年的布局,燕空甘愿为这人付诸东流? “咳咳。”顾青山的轻咳声适时打破此时的尴尬,面对燕空的认真笃定,他只能嬉皮笑脸地说,“你若也时常笑,我或许……会考虑考虑。” 燕空皱眉,顾不上顾青山是在羞辱还是打趣自己,一把拉起他径直走远。 走到苏言看不到的走廊角落,燕空抓着他的右手腕举过顾青山头顶,高压在墙上。 顾青山后背一撞,眉头紧拧嘶了一声,手腕疼得要被捏碎,红唇微启,燕空却突然倾身压来,掐住他的面颊,阴冷又强势霸道的气息霎时裹住顾青山,逼得他呼吸一滞,只能瞪着一双惊讶疑惑的黑眸,眼睁睁看着燕空俯身吻来! 这这这……什么啊?! 顾青山的心骤然一紧,喉咙一紧,嘴唇也紧紧一抿,脑袋被人禁锢着死活扭不动,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只能硬邦邦地绷着,比木头还木头,脑子里也是一堆木头渣,眼前只有燕空逼近的浓密睫毛、高挺的鼻尖和微启的朱唇。 “为何?” 两人鼻尖堪堪擦过,燕空的唇瓣倏尔悬在顾青山的红唇前,抬起火热的眼眸盯着他。 顾青山闪烁的眸光仿佛在隐忍一股汹涌的情绪,哭笑不得地质问:“为何?” “不要陆承音。”燕空低沉醇厚的嗓音近在耳畔,蛊惑似的喃喃,“不要……” “你又不是东扶,为何在意?”顾青山赌气。 若他是东扶,那么就不要躲藏,表明身份,顾青山还能伤害他不成? 燕空一怔,瞪着顾青山的眼骤然冷沉,松开他的脸,讥讽道:“只有东扶才能喜欢你吗?” 顾青山不解地眨着眼,因只有东扶知他是女儿身啊! 难道……燕空本来便喜欢男子? 顾青山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却听燕空已冷笑道:“或许,是你根本没放下。” “……” 燕空最后松了顾青山的手,丧气地叹息道:“你只喜欢他。” 不是“你最喜欢他”,而是“你只喜欢他”,除了东扶,顾青山不会喜欢任何人。 二人纠缠火热的气息难解难分,两颗心互相试探地相撞,却终在这一刻结束。 顾青山不傻,只是在男人堆里生活了十多年,早以郎君自居,对男子已无情念,这才对情爱之事稍显迟钝,燕空话至此、行动至此,他不懂也懂了,只是这种事还是需要确定一下呀,“你……你喜欢我?” 燕空咬牙,本想拒绝,却又害怕这一否认日后当真没机会,只能沉默着没有开口。 顾青山又鼓足勇气问:“你本来便喜欢男子?” 燕空凌厉的目光骤然扫向顾青山,斩钉截铁地说:“不!” “可你……可我……” “我不知道。”燕空别开头,“我对其他男女,皆无对你……的感觉。我觉得我们很像,身上背负了太多,压抑了许多秘密,想要的也太多,却又总觉得天地间一切都可不在乎,偏又最是在乎,觉得孤独一人也很好,却又最害怕寂寞和世事无常,不是吗?” 顾青山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刚刚悬着的一颗心又重重落地。 这一刻,他知道燕空说的是真话,顾青山也很能确定,燕空不是东扶……不是…… 东扶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他不该再寄希望于任何人! 东扶…… 顾青山说不出是失望、悲痛还是后悔,只觉心口气血翻腾得厉害,当即“哇”的一声吐出鲜血。 燕空震惊,搀扶住顾青山,握着他的手腕刚搭脉,顾青山已抽回手抹了嘴角的血,慵懒道:“我没事……” “你心脉瘀滞,还说没事?” “老、老毛病了。”顾青山推开燕空,“要不了命,吐个血还能排毒……” “……”燕空轻笑,话语中三分的赌气,七分的醋味,“如此便抗拒我了?也是,谁又曾真正看得起我?” 顾青山抬眸望了他一眼,“若以前我曾有言语令你误会……” “够了!” 燕空横眉一竖,突然大喊苏言,苏言本来就在听墙角,咻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送他回绾宅!” “不……”顾青山借着苏言的力站起身,“今夜不能回去,我还要去胭脂楼找陆承音。” 燕空的脸色更黑了,拂袖而去,只丢下一句“随你的遍”! 苏言不敢松懈,扶着顾青山只问:“还能走?” 顾青山点点头,这才和苏言一步一步出了绮罗阁,却没想到门外已有一辆空马车相待了。 “瞧瞧,我这二哥,刀子嘴豆腐心啊,你慢点。” 苏言打起帘子搀扶顾青山进了马车后,才握着马鞭一扬,车轮咕噜咕噜地上了路。 漆黑的夜空下,层层叠叠的屋顶上,一抹黑影孑然傲立,飘扬曳地的黑发如柳波翩跹,静默地随了马车一路。 马车里的顾青山自然不知,可驾车的苏言却看得真真切切,在屋顶间起伏翻飞的人,不正是自家二哥么? 他叹了口气,回眸看向盘膝而坐正调整气息的顾青山,问道:“你当真拒绝我二哥?” “你能开口喊我二嫂么?” 苏言吃了瘪,他着实无法对一郎君如此开口,甚至也无法唤一声“二皇妃”,但他又见不得自己二哥伤心,只能问:“你为何定要选一个笑得好看的?” 顾青山徐徐睁开眼,半真半假地说:“谁还不想日子过得轻松一点呢?我已经够苦的啦,想要另一个人逗我开心,不行?” 这话好像也没问题。 苏言茫然地又问:“你可真心喜欢陆承音?” “不。” “那我二哥可还有机会?” “……”顾青山无奈,本是同根生,为何这家伙又八卦又话痨? 苏言见他沉默,又欢呼雀跃起来,“所以我二哥还是有机会的吧?” “……你到底想成全,还是想不成全。” 苏言皱眉,“我自然知道,但我二哥喜欢,我又……狠不下心。你会给我二哥机会吗?” “喂,你怎么不回答?” 苏言回头看去,马车里的顾青山竟已睡了,他撇撇嘴,只能望着燕空耸耸肩。 夜巷寂静,燕空又内力深厚,想要听清顾青山和苏言的对话易如反掌。 故而苏言才故意这样追问,哪料顾青山竟然睡了。 燕空却知顾青山是假寐,他只不想回答罢了。 黑影一掠而过,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马车不多时已到胭脂楼侧门,顾青山的气息已稳,只脸色煞白的难看。 而此时,胭脂楼敞开的一扇窗前,笔直地站立着双手抱肩的人。 此人正是断天崖。 他冷利的鹰眼看着顾青山步步走来,忽的感应到什么,猛地抬眸却见不远处的屋檐角,昂然立着一人,身姿卓立,器宇轩昂。 断天崖当即纵身而出,身轻如燕,霎时飞向燕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