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毛尖儿突如其来的坑爹提议让正吃得欢快的我始料未及,尽管我再三婉拒了其的好意,那厮还是坚持要亲手给我送到那狐媚子的后殿庭院里,为此这货甚至掏了不少珍宝用来收买各个看门的小狐狸,似是下足了狠心定要让我成愿。 我被其忠心到狗腿的程度感动到不行,同时又很感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面上依他去一趟再借口没见着人回席啃桃子。这货在前半场一口都没吃上,我不信他能舍下下半场只来喝一趟干酒。 是以我二人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醉意从宴厅后面的一帘榕树根间钻到了□□院。眼见这矮圆土豆走路都如进云雾里的翻滚打飘,逗得我隔三差五不时一阵笑。 每到这时,这厮的表情便极其惊恐,黑里透红的人脸急得冒出了隐鼠的五官:“神、神上!您可小点儿声……” 我正色严肃点头称是,不会儿见这货直接叫一块石头绊得滚进刺树里扎得嗷嗷叫,又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以万刺穿心姿态从树丛中爬出来的那颗海胆很是纠结:“神上,您也别笑了,快帮着一起寻路啊。” 我很是惊奇:“你带我走这路竟不是为了在这院里多逛几番的?” 褐毛尖儿快哭了:“在、在下是……路…痴…啊……” 这倒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隐鼠常年居于地下,不是应该识得万里路的吗?” 他表情也很严肃:“神上,这可是地上啊。” 原来只有在疏通下水道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 我道:“既如此,你何不遁地打洞而行?地下工作向来掩人耳目,也不必两人一起冒险在上面瞎转悠。” 褐毛尖儿很愁:“神上啊,您觉得在下在狐帝大人脚下打个洞合适吗?” 我一声嗤笑:“谁让你把地底打穿了?寻着人回来不就得了。” 这货全然未想到这招,受我的指点当时便首肯立刻钻地去了,我口上应他在原地等着,实则是脚底抹油先溜回宴席坐着又啃了几盘,待到腹撑如船实在装不下下一个口食了,这才念念不舍地离了席,准备趁那头宴席正火热着率先滚回老巢,和隔了三秋未见的舒小米阖家团圆。 鼓乐喧闹声渐渐被甩在身后,挺肚行经宴厅守关处,冷不防遇上两个结伴而行的小狐狸。 “——今天的巨树谁去守?” “你傻呀?今天办宴人手都不够啦,你看上皇高兴成那样,怎么还会派管这事嘛!” 那一只赤色的点点头:“说得也是。女帝大人已经在那树上设了禁制了,谅那些小贼也不敢擅闯……” 我竖耳贴边听了一阵,立马掉头兜了回去。 青丘这帮到处打洞的狐狸老巢摸不清门路,那跑了好几百年的后山禁地,我却是再清楚不过了。想着这月初还被看得紧紧的守树狐狸们老远堵在树丛里不得现身,现下却自动卸防未设一狐看守,简直是天赐偷桃好时机,不偷它个十斤二十斤带回家简直不是人。 我在后山草海间凝望了一会儿,只闻见从外场的花草间层层向里愈发深浓的甘甜气息,未见方圆五里内有一人踪迹,立马欢快地撒着丫子朝丛林里最高的那一株树跑去了。 既闻那狐媚子在盘天树上施了术法,再在这树前用法力摘桃什么的那便是自寻死路了。虽说修法向来有高者能压弱者一头的规矩,可我在自身修为实力上很有自知之明,便也不会犯蠢伸腿试探一下法律的边缘。 因而我选了最粗暴的一个法子——爬树。 据传人神交界处有株扶桑巨树,高达三百尺,上通神界下达人界。而妖界巨木盘天,虽不比扶桑边角,却也有百尺来高,想要凭腿爬到顶头那是天方夜谭。我这等向来识趣的,只求攀到最低层次的枝叶上摘上十来只便罢,并不想欲与天公试比高。 我将裙角卷起掖到大腿,再将外层鲛纱扯下往腰间一系,算是简单改造了下工作服。想着穿鞋不好登顶,索性将鞋也脱了赤脚往上爬。埋头苦抠了老半天树皮,才能将将够到最最下面的鲜桃。 鸟类不比蛇或松鼠,平日借翅膀使得扑腾惯了,哪里还能搞什么攀岩?是以我刚爬到离地面约五丈高的地方就累了,想着这荒郊野岭的禁地被防得鸟都不来拉屎,干脆便靠在树上躺了一会儿,顺手摘了四个五个醉桃啃得满面汁水。 我不惯喝酒,起初起了来摘这桃的心思不过也出于单纯的有助修为增长的原因,可尝了一次便再难遗忘。毕竟大多雌性都是犯贱的,如同被告知哪个雄性不能接近反而更奋不顾身的爱上,我也对这只结在狐狸老巢的好东西垂涎不已。 食桃醉人,闻花香亦醉人,我倚在树上歇了没一会儿,便隐隐被这微醺醉意整得昏昏欲睡。四野静谧如厮,为花香微风包裹抚摸,确实是个能吸收天地之灵气的好地方。饶是如此,我也不敢在这睡去,只怕还在睡梦中就被前来换班的小狐狸们一状告上自此长眠不醒,正要挣扎着迟缓挪动身躯,耳朵里猛地传来一阵对话,吓得我忙缩回了荡下去的腿。 “——小夜,凤婉最近可还好?” “尚可。不过我向来以严苛要求待他,想必你们要心疼了。” 熟悉的笑音响起,我内心顿时日了狗。 这厮不好好在宴席上来这禁地搞什么?难不成也要分我的一杯羹前来偷桃吗?!! 我一掌将啃了一半的桃子掐成烂泥,内心对这货吃里扒外的行为很是不齿。 红鸟亲爹温声道:“哪里,倒劳烦你费心了……说来惭愧,这教育凤婉的担当本应是我与双娘的责任,奈何父上眼下,实在将那孩子宠得过于无法无天了……” 另一声答:“我知道,你们也有苦衷。” 匿在枝叶间看这两身价高贵的男人交流着育儿心得,不由便觉得我家的舒小米很是争气。 另一人笑了:“你这自己的大事还没办了,倒先晋升成凤婉的干爹前来管事。小夜不考虑纳个正妃?我看令尊也是急坏了。” 顾夜白也笑。 那着了金锻间白色云纹的凤族皇长子,便使是开这等玩笑也温润地像一块上好的水玉,实在很难同南凤琬那类张扬跋扈的小脸叠在一起。 二人谈笑间走得极近了,我抖一眼瞥见散乱丢在树下的两只鞋,立马慌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听双娘说,你还在找她?” 凤婉他爹叹了一口气:“这本是你的私事,我不该干涉,不过作为相识已久的友人,有句话我还得同你说……千年过去,往事随风,便连她的死活也不知晓……你不如,当个梦,做了便罢了吧。” 青色的人影背着手起先未语,待到步至树下那片草地时,猛地住了脚。眼见那双白到辣眼的软缎鞋已在眼皮子底下,那厮却跟瞎了一样地丝毫没有察觉,只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着便又挪了脚,转眼和他走到了可以看见鞋的范围外,这才让我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脏复又归位。 凤婉他爹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家大舅子的肩:“你向来冷静理智,想来处理事情亦有一套办法。我不多言,只望你莫要因这些事将自己束缚得太死。” 顾夜白笑言:“我知晓,劳你为我费心了。” 如玉美男敲了敲手中的扇子:“近来三界不甚太平,待你十月继位,想来定要有一番大事要定夺,忙里偷闲,也就只剩近些日子……狐族同我们走得向来不是很近,这会儿请吃宴又聚众首领去殿内相谈,事情恐怕不简单。” 顾夜白应:“是。她向来小心谨慎。” 金闪闪道:“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先去殿内一探吧。” 面向我的方向站着的男人忽而笑了:“也是。只是我方才有件事物落在案几上,还需折回一取。子宿毋需待我,这便先去罢,免得失礼。” 他将另一人打发走,让我很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但若此时出声求救就相当于前阵子白憋气了,况且方才在眼下这厮都没瞅见鞋,指不定真是个要折回去取东西的瞎子呢? 但是这厮可是个当众勾引人搞基的货啊!! 金闪闪前脚刚走,下面那个不省心的后脚便笑盈盈地仰头冲这边道:“听够了?还不下来。” 我心神一颤,仍准备继续装死,这缺德货却不准备就此罢休。 “小雀儿为了这桃,竟甘千里迢迢远赴至此,如此毅力,实让在下敬佩不已啊。” 我立即在树上翻了个身,只拿屁股冲着他。看不着这令人心慌的脸,立时胆壮三分,捏桑尖声道:“放肆!妾身乃青要山魅武罗!区区小妖,还不行礼?” 背后一时没了动静,我的心脏又开始上下直窜。 良久,才听那厮道:“原来是青要山神,是在下失礼了。” 魅武罗的名号竟是这么好使的吗?下回还真要向这三无面瘫请教一下立威的法子。 我继续捏嗓:“谅尔无知,速速退——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那厮不闻,依旧缓慢踱步迈入了我的视线。 笑声自下传来:“那么神上可否解释一下,为何在下前两日刚去人间领的衣裳,这会儿便穿到了神上的身上呢?” “放肆!妾身衣着何置尔等——” 我瞅着他的那双靴色厉内荏,那厮却根本不听:“神上又可曾听人说过,您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吗?” 我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仍自强硬答:“谁、谁?” 顾夜白莞尔:“一个曾于一千八百年前将在下睡了就跑的女人。” “……” 我径自僵了一会儿,想到这厮还在等着我的反馈,只好点头夸他:“……那你是蛮惨的。不过本神只是来赴宴,对你这私事也是爱莫能助啊。” 他笑:“当然,在下也知时过境迁,再于茫茫人海中寻着她不太现实。不过当下,在下也许还能一解神上大人的忧愁。” 反应未及,便见下头嗖地蹿上一道白光,直直打在盘天树干上,连枝带叶带我都晃了几下。 我惊叫:“你要干什么!!” 那厮笑:“神上待在树上仿佛很是苦恼,在下便以微末之力助您解忧吧。” 我怒了:“放屁!你是想害死老子……” 树木枝干瞬间金光大作,刺得我连眼都睁不开。被那道术法催动的禁制发动,几乎是立即,便有一个严厉女声响起:“什么人胆敢入我青丘禁地造次!” 我吓得胆都快破了,王八蛋顾夜白却面不改色继续笑言:“狐帝大人,青要山魅武罗正在盘天树下等您,陛下何不来树下一见?” “……什么?” 我从五十尺高的树干上连滚带爬地往下撤,一边怒火中烧地问候了顾夜白的八代祖宗,那厮却依旧面不改色笑颜如前,气得我叫一个七窍生烟。 “X你大爷的顾夜白!你丫还知道缺德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抱手在下面耸肩,一副任尔直骂十八代的样子,于是我便更加不客气了。 “妈个鸡的王八蛋混蛋!别以为长个漂亮脸蛋就了不起了!等老子下地看爸爸不把你揍个狗吃屎满地找牙找不到北!!” 禁制触发的女声冷然:“她骂的谁?” 顾夜白笑:“女帝且宽心,她骂的是在下。” 我继续:“知道骂的是你还不给爸爸跪下道歉!老子活了这六千四百八十年,还没遇上过和你一样缺德的臭狗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不……说你是狗屎对狗太不尊重了!你丫也就是根搅屎棍!!” 那王八蛋笑:“搅黄你的事便说我是搅屎棍,那神上大人你是什么?” 脑子一热我就气短:“就算老子是屎你也是搅屎棍!!” 这厮在底下低笑,我一把老骨头正忙于下树也没空搭理他,只能全神贯注于手脚下的位置顺便继续问候他家祖宗。 骂人这事向来是开了一个头就有一个瘾,不骂到身心舒畅决不罢休。以这厮今天将我好事搅黄了的程度,至少也得再骂他个四五十代才能罢休,但口不闭骂不停又要兼顾人身安全,就让从陡树上往下一寸寸往下滚的我身心俱疲。 那厮在下头问:“神上既有空想着如何骂我,怎么无暇捏个诀自行落地?” 我一拍腿即是,反正那狐媚子已被他惊动,想来也定带着大批人马向这赶来,不如先用个法术溜之大吉了。 于是我边骂边叉腿坐在树枝上捏诀:“王八蛋的缺德鬼,莫以为你想了这个法子我便不揍你了!下回看到你爸爸还是要把你打得哭爹喊娘……” 正说着,便听脚下清脆一响,一指还没捏好整个人就以72°转体掉了下去,我顿时就很绝望。 那厮笑:“怎么不说了,恩?” 我一手护住胸前汹涌,一边从树杈中探出半身以扭曲姿态挂在树间,哭道:“呜呜呜!明知故问!没看老子胸部和屁股卡住了吗呜呜呜!!” 虽看不见他的脸,但我仍察觉到这厮的语气微妙了一下:“……不是二尺七三和二尺六一吗?怎会卡住?” 我悬在树间晃荡,双脚乱踩:“呜呜呜!现在不止了啦!” 话音刚落,便有一物挨着大腿从卷起的裙下滚了出去。反应过来已来不及去够,惊得我即刻叫了一声:“呀啊!!” 顾夜白下意识探手一接,我急得在树杈上乱扭:“魂淡!快把老子的桃子放下——” 这回胸前下摆的没兜住,纷纷各从上下滚下去了。 我哭叫:“啊啊啊!老子的桃子啊!!” 那厮像是懵了,只拿着先前的那一只,傻站着没接,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你……” 耳听着远处人声接近,我仍护着胸前剩下的几只垂死挣扎:“你什么你!快把老子的桃子捡起来啊!摔碎了拿你是问!” 他道:“……神上的宝贝在下便搁这儿了,您既另有打算,在下便不扰神上雅兴,还是早些退下吧。” 可在这紧要关头,这厮竟打算脚底抹油?这么一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人在树杈上卡着,这龟孙竟然丝毫没有伸手相助的打算?!还敢在爸爸面前留下一个清风渺然的背影用以凸显自己的形象高大?! 我冲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龟孙子的顾夜白!老子如花似玉的一朵美人还在树上开着,你竟忍心弃我不顾?老子真是看错你了!” 他置若罔闻,走得头都未回,另一边冲进来的大阵仗却已经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有一狐指着我叫道:“大祭司,那人在树上!” 长须矮个的一只答:“拿她下来是问。” 耳边风声呼呼起,慌乱之中越挣扎越不得脱困,双手离得太远作不了诀,唯这时候才恨活了六千多年没努力修行。想着一会儿便要被这些浑身狐臭的家伙们逮到严惩,我便伤心不已,挂在树上哭得如丧考妣:“顾夜白你丫个没良心的!下床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的王八蛋!呜呜……怪不得不能鸟道!娶、娶了五六十房小妾都生不出儿子呜呜呜……” 正哭着,这人却不知何时又走回来了。没见他如何动作,就觉卡在树杈上的身体一轻,被股力量托着落进他怀里。 “干、干什么!” 我用手糊着眼泪,对这厮突然而来的折返并不抱什么期待。 顾夜白的笑容却有些扭曲:“小雀儿——你方才说什么?” 我余怒未消,一手抹泪一边在他怀里互踩乱踹,骂道:“说你白娶了五六十房小妾都生不出孩子!” 他问:“不对,上一句。” 我答:“说你不能鸟道!” 他嘴角抽了抽,对这个答案仿佛并不很满意:“……再上一句。” 我答:“下床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话说快放我下来啊魂淡!那群臭狐狸要过来了!!” “是了,关于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的这个问题,我是要同你细细地、好好地、深入详谈一下。” 他扯唇凉凉一笑,扭曲表情看得我如入冰窖:“——一千八百年前,到底是谁把谁睡了就不认账的,今天咱俩来把这个问题研究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