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箫咽·玉骨西风,恨最恨、闲却新凉时节。 次日清晨,宋笙妤吃了早膳,便往坤仪宫来辞皇后。因道:“我想着姐姐和乔大姑娘素日有些情分,姐姐如今又病着,少不得要我走这一趟。” 皇后正看明春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册子,闻言放下册子,瞧了她一回,末了轻笑:“你既肯去,自然是好。有这份心是好的,我只盼着你别为难自个儿就是了。” 许久无人提及此事,宋笙妤只当忘了。如今皇后提起,竟也不过须臾憾意,过了就没了。“过往种种,我已忘了,只当是错遇。” “世间种种都有其理,既有其理,亦必有因果。”皇后终究心生叹息,招手唤她过去。宋笙妤上前倚着她坐了,她伸手理了理她衣襟,“你如今年纪小,不懂里头的原故。来日想起来,总能明白。哪里是错遇,好叫你知道,不可任性胡为。瞧着你父亲是天下至尊,到底他还有求而不得的,何况是你。” 宋笙妤仰头问:“父皇缺什么?我瞧着他什么也不缺。” 皇后笑了笑,抚着她的脸道:“还要往乔氏去,倒坐着闲话。去罢,早些回来。” 宋笙妤知皇后不肯多言,当即起身,行礼退下。 待她去了,皇后露出个薄笑来,叹了口气,重将那本册子捧起来。苔枝进来回话,说寿康宫的闻瓷姑娘来了。 皇后命请,不多时便进来个穿白绫裙子的宫婢,外罩天水碧色比甲,头簪点翠扁方,约莫十八|九岁模样,瞧着伶俐爽气,自有动人之处。 尚未行礼,皇后便命免,又令她坐,笑道:“你今日过来是什么差事?” 闻瓷只堪堪坐了小半绣凳,不敢直视皇后,只耷|拉着眼皮,弓着腰身回话:“回皇后主子,太后主子才命奴婢去瞧宁安帝姬,因觉帝姬精神懒,想着过两日领帝姬往重元寺去小住些时候。” 如今太后于帝姬中最喜宜安并宁安两位,宜安帝姬好动,宁安帝姬喜静。太后常年供佛,宁安帝姬自习了字,便常常服侍太后念经写字,故太后往寺里去,倒时常带着宁安帝姬。 宁安帝姬病了这么些时候,太后一早想领她去寺里,偏皇上又请了了无方丈过来。偏沙弥回话,说方丈正闭门读经,一时半刻竟不能来。等了许久,亦未见人。宁安帝姬又时好时坏,太后终不能坐视不理,故有此言。 皇后细思一刻,“寺里安静,染些香火气也是好事。只怕舟车劳顿,宁安受不住这辛苦。昨儿才得了信,了无方丈诸事已毕,已下山往这处来了。依我之见,不如请太后多瞧两日,待了无方丈瞧过再做决断,岂不是好?” 闻瓷颔首应是,起身屈膝,道:“奴婢往寿康宫去回话,这就告退了。” “我这会子不得空,过一刻就往寿康宫去给太后请安。” “是,奴婢告退。”闻瓷悄声退出去。 皇后瞧了一回册子,却觉思绪凌|乱,册上名姓,竟无一字能入眼,只得仍旧撂下。唤谭冰进来:“备辇,往寿康宫去。” 又说这处,宋笙妤一路往乔氏来。乔氏昨日已得了信,晓得宜安帝姬今日过来,街道已净,家中命妇皆着华服,候在门外。 等了一刻,只见那厢辇轿缓来,宋笙妤隔着帘子命免礼。描绫忙传话下去命免。一时进了正门,宋笙妤问:“怎么不见乔大姑娘?” 乔氏如今的主母出身琅琊骆氏,只见那骆氏上前,回话道:“回帝姬话,因是待嫁之身,故不曾来。” 宋笙妤便命众人各自散去,只往乔今星住的指梨院去,“我今日过来,原是为着瞧她。乔二姑娘引我过去就是,你们都不必跟着。” 骆氏忙应了,虽如此,到底命许多丫头婆子仔细瞧着,以免出错。 乔素月于是引着宋笙妤往指梨院来,路上闲闲道:“姐姐近日郁郁寡欢,也不肯吃东西,瞧着瘦了许多。” 宋笙妤瞧了她一眼,笑道:“想是舍不得你的缘故。”只这一言,再不多话。进了院门,只见乔今星已跪在院门口,只等着她过来。 她忙上前搀起来,笑道:“那日才说要来瞧你,倒是我失约了。” “这有什么,瞧不瞧的,心意到了就是了。”乔今星道:“宁安帝姬身子好些了?” “尚不能下地。”宋笙妤自在小炕上坐了,又命乔氏姊妹坐。“今日过来,一是为着替姐姐瞧瞧你,而是为着给你一样东西。” 知锦捧着一只黄花梨木的六角盒子上前,开了盒盖送到乔今星面前。只见里头是一只宝蓝底绣白优昙花的香囊,乔今星拿起凑到鼻尖轻嗅,“闻着像是优昙花的气味。” “上头的花是我绣的,里头香料是姐姐亲手配的。”宋笙妤道,“论理,姐姐的绣活原比我好些。只是针线活费眼睛,姐姐又病着,实在不能够,少不得我拿起来。略糙些,戴出去难免叫人笑话,好歹留着玩罢。” 乔今星握着那枚香囊不说话,又过了一刻,方道:“我一定戴。” 宋笙妤缓缓而笑,又道:“那日咱们抽花签,你抽得了优昙花,上镌一句‘优昙花好不轻开’。” 一旁乔素月道:“听闻优昙花最是贵重,三千年才开一回花,只是开后即落。故得袁枚一句‘优昙花好不轻开’。” “确然如此。”宋笙妤与乔今星道:“故我们赠你此物,这花永世不落。” 乔今星自然知道其中究竟,感于二人意。愿想着往夏国去,过些时候就断食自绝,但求速死。如今想来,竟愧对二人情谊了。 乔今星如今到底是待嫁之身,宋笙妤不便久坐,又胡乱说了些话,便又出来。经过绝品楼,因想起前些时候宁安帝姬才说,想吃绝品楼里的玫瑰酥饼。便命停车,又唤席摇。 席摇忙走进两步,隔着车窗回话:“是,奴才在。” 宋笙妤道:“你往绝品楼里去,买两碟玫瑰酥饼,再瞧着里头新鲜的花样拣几样,好歹出来一趟。” “是,奴才这就去。”席摇忙应声去了。 宋笙妤不喜大张旗鼓,故自乔氏出来,便未命人净街。不过叫侍卫在辇旁守着,以免有人冲撞。如今只听耳旁人声鼎沸,心觉新鲜,不由撩|开车窗帘子去看。只见道两旁熙熙攘攘,摊贩走夫你来我往,格外热闹。 其中有个摊子,边上围着许多稚童,亦有妙龄少女,也围着叫好。宋笙妤心内生奇,问描绫道:“那是什么?” 描绫应声往前,仔细瞧了瞧,“回帝姬话,前头围着许多人,瞧不真切。” 宋笙妤也不恼,侧着身子靠在车壁上想了想,忽而笑道:“坐着瞧自然瞧不真切,‘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下去瞧瞧就是了。” “帝姬!” 她动作极快,车里又只有描绫候着,竟拦她不及。众侍卫亦不敢相阻,只见宋笙妤撩|开帘子探出头来,四下望了望,便要跳下车。 众人乍见她容色,不期然都觉眼前骤亮,似百花尽放,入目倾城。又见她要下车,居寒最快反应过来,立时上前结结实实趴伏在地,果然在这须臾一瞬间将她接住,好叫她踩着自个儿下车。 描绫见她动作心惊胆战,见她平稳落地了,这才大松一口气,也跟着下车来。车里未备纱帽,仓促间只拿出一柄海棠花形的拔丝宫扇来,上前几步与她虚遮面容,颤声道:“日光过盛。” 宋笙妤随手接过了,却并不遮,只拿在手里,兀自往摊子那处走。侍卫自然跟在身后,将她围起护佑,免出事故。街上众人一早没了买卖东西的心思,只聚着瞧热闹。但见宋笙妤缓步走至那老者摊子前,稚童并少女一早退开,任由她走近。只见他摊子中置着一只锅子,里头胡乱搅着橙黄色的物件,似水非水,瞧着粘|稠。 宋笙妤问:“你这锅里是什么?” 老者不知宋笙妤身份,只躬身与她行礼,口中道:“回小姐话……” 描绫忙道:“这是宜安帝姬。” 老者当即改口:“宜安帝姬福寿安康。” 宋笙妤随意挥手:“免了。”又指着锅子问:“我才问你,这是什么?” 他才要回话,忽闻耳旁一道悦耳男声含笑道:“这是糖稀。” 宋笙妤只觉耳熟,侧头去望,只见盛瑢于人群中辟路而来,脚步翩然,长身鹤立,举止风流,不期然将一干人等皆压作陪衬。着一身玉紫锦袍,外罩素色外裳,头戴玉冠,目色琥珀。像是病已大好,并不见委顿,风采绝伦,气韵出众,面容英美,俊朗锋锐似玉刀。 宋笙妤略觉恍惚,不过须臾便回过神来。又想起宛和帝姬昨日所言,竟不由莞尔而笑,只这一瞬便是倾城之色,鲜艳姝丽,竟有举世无双的风华。 只听她笑问:“盛亲王?不坐车也不带侍卫,你怎敢单枪匹马上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