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瑞斌似乎是习惯了林师孟这样的态度与推诿,面上一丝愠怒也看不出。其实他只是今日心情不错而已,他从布庄回来途中正巧与上午到家中为林师孟讲解经义的杨平商夫子偶遇,二人互相寒暄了一番,林瑞斌也关心了林师孟近些时日的学习情况。 得知这些日子林师孟学习态度较之之前有所好转,并且时常能够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文章,林瑞斌心情顿时明亮了起来。那杨平商是何许人?早年在京城都颇有文名,不是诗文的文,而是文章的文,甚至在京城四大书院之一修读过一段时间。后来遭遇父丧回到了安平县,然后便定居在县里不再外出。因此能得到他的赞赏应是殊为不易。 能请得杨平商教导林师孟可说是让林瑞斌好生欢喜了一段日子,而他能得杨平商称赞,林瑞斌既欢欣鼓舞也觉得在意料之中。 他早就知晓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以前他还在备考的时候,有时夜间伴着油灯苦读,小师孟便闹着不肯睡觉,非要扒着他听他念文章给他听,说是朗朗上口很好听。后来稍大一点认字了,便喜欢在家里到处翻书看。他也是读书人,天资什么的也能辨别一二,这孩子绝对是有天赋的,可是长着长着不知怎的就歪了,书照读照爱,可是整个人气质都冷了许多,也极少与人交流读书的心得。 林瑞斌深觉这与他生母,也就是自己的原配夏氏的过世有关。 当年为了供自己去书院读书,全家可说是节衣缩食,将所有希望放在了他身上。后来他顺利入了书院,夏氏便在家带着两个女儿和儿子生活。 结果有一年书院放假,他回家探亲,发现夏氏竟然身体虚弱到开始咳血,这才知晓为了攒钱,她经常忍饥挨饿,故意不肯吃饱,就是为了一点一滴抠出银子。 后来夏氏病逝,他便发现这孩子性格似乎有了些变化,不过并不太明显。具体是何时才变得现在这样的,他也说不大上来,毕竟那之后不久他便开了布庄,全心全力都扑在了上面,也实在没有办法整日关注儿子的成长情况。 既然今日心情好,林瑞斌也难得想要再心平气和提点他一下。 “可还记得爹为何给你取名‘师孟’”? 读书人取名哪有个不讲究寓意的,林瑞斌尤其虔诚。 林师孟闻言轻轻动了动嘴角,想说些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记得你儿时,无论去哪儿,最喜欢的就是找文庙,说要拜拜,又偏不爱拜别人,只喜欢跪在孟子像前不停磕头,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我名字就是他呢,难怪见了面这么熟悉’。”林瑞斌说到一半,想到当年幼小又软糯的林师孟,忍不住笑出声来,见林师孟似乎也有笑意,自己又顿时恢复了严肃,“别的爹不说了,你正是叛逆的时候,总之自己多想想吧。”然后起身朝后掀了掀衣角,翩然离开。 林师孟叹气,他爹就是这样,走的时候还要像大人物一样拉拉衣角,一副“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的侠士感,非得把这番姿态做足了,才肯离开。 方才听到那一段话,林师孟并不是毫无感触,一则想到了儿时趣事,自己当时不仅爱拜孟子像,还最爱 和小伙伴一同演上一场孟母三迁。自然,林师孟扮演的是孟子,将孟子最开始的顽劣到最后安下心来规矩读书都要演上一遍才过瘾。二则他也知道这名字蕴含了他爹对他的殷殷期盼。 不过人多半都有些自己的个性,林师孟并不是承不住他爹这期盼,也不是厌恶这期盼,但他就是这么个性子,更喜欢随心所欲做自己的事。他并非不肯科考,但他如今并不想科考,若是他爹拿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他或许会去考,但考上后可能就这么算了,可能也会接受授官,到某地赴任去了。总之全凭他当下心情如何。 可惜,这些落到他爹眼中全是不思进取,有负圣教了。自然,他原本也对此说得不多,男子汉间,有时反倒都是沉默相向。 离开书房时,林师孟恰巧遇见继母冯氏,正端着果盘打算给他爹尝尝。 当年夏氏病逝后,林瑞斌又续娶了冯氏。冯氏后来又诞下了两个女儿,如今林师孟两个同母的姐姐都已经出了阁,剩下两个妹妹还待字闺中。 冯氏是普通教书先生的女儿,性情温柔端庄知礼,对几个孩子可谓是极尽呵护。况且,这林府如今又只有林师孟一个儿子,冯氏也知晓他对于林家而言意味着什么,对他可以说是十分用心。 林师孟对她倒也没什么意见,自己生母去世本就与她没什么关系,他也不会这样任意仇恨,不过就是不知应当如何面对冯氏对他的关心,经常和冯氏相顾无言,场面颇为尴尬。 “娘,爹已经回房了。” 他微低着头,语气柔和。 冯氏叹了口气,这孩子依旧待她像客人一般。 她道:“既然如此,这水果你便拿去吃吧,如今天气炎热,是要经常补充水分。” 林师孟有礼道好,端着果盘回了房。 ******** 得知刻好后林师孟会亲自将印章送到孟家,魏芊心下感叹这服务真够贴心。 这半个多月的日子,她一如既往教导孟云慧认字,又时不时跑到大门口去看林师孟前来了没有。惹得孟云珠和孟云慧都心中狐疑,不知魏芊究竟是在等何人。 孟云慧还开玩笑道:“看来表姐怀春啦,每日眼巴巴的看得阿慧好羡慕哦。” 魏芊顿时脸红,又羞又恼:“不要瞎说!” 虽然孟云慧说话一向不管不顾,张口便来,不过这次就连孟云珠也觉得不对劲,还私下拉着魏芊好生询问了一番。 魏芊只能无奈道:“真的不是,我只是订做了印章,等着人送上门呢。” 见魏芊信誓旦旦地保证,孟云珠说不相信也没用。 孟海平也依旧在家备考。因他与沈深要一同去州府,再加之学堂里的一些重要讲论都由沈深转交于他,故而沈深最近倒是时常出入孟家。 一开始孟海平还不太习惯沈深经常前来,他学习就爱图个清静,一有人在旁便很难静心,何况沈深又最喜欢拉着他辩驳学问,总是喋喋不休,像个老头。学问嘛,有什么可辩的呢,你也说服不了我,我也不能让你信服,不是白费口舌吗? 不过在家待得久了,如果沈深又因有事连着几天不来,他倒是觉得浑身不舒服了。并非因为想念沈深,而是以往在学堂便占去了一天中大部分时间,而如今整日在家,妹妹们时时刻刻围在身边,他忽然不习惯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整日被莺莺燕燕围着呢?不过阿凯又实在是太过嘴碎,他也不想老与他待一块。 思来想去的,就只能把四岁的孟海元拉过来充场面了。小归小,也总算是个男子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