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水边的芦苇枯黄一片,在西风里摇曳。 陆煜站在水边,握着长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陆公子,今日我们虽早有准备,从船上逃出来了,可吴歌不会放过我们。”杨谨站在他身后,道,“还请陆公子与我一同速速拥立二皇子殿下,方可安稳朝局。” “拥立了二皇子殿下,朝局就安稳了?”陆煜道,“若真像坊主说的,吴歌有君王之心,那她手握十万大军,朝局如何安稳。” “陆将军,乱臣贼子终究是乱臣贼子。”杨谨说道,“如今岩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各郡却远远观望,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天下没有主君。一旦二皇子殿下登基,我们大可用一城半池笼络各郡,到时候各郡出兵,一路劳顿征战五年的伐北军又是何问题?” “杨坊主,阿歌能不能活下来,我都不知道。”陆煜说道,“如今我怎么可能在此与你商量如何对付她?” “陆将军,若吴歌真的死于你之手,你便是我东朝功臣。”杨谨说道,“大丈夫在世,怎可拘于儿女情长?” 陆煜手里的剑依旧在微微颤抖,那剑上,还流着不知是谁的血。 二十年前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吴歌口中所道的冤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的杨谨,不仅不想太子活着,如今也不想吴歌活着。陆煜握了握剑柄,几乎要举起来向眼前人刺去,可终究是没有下手。 或许只有留着他,陆煜才能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 陆煜举起剑,慢慢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杨坊主,我答应你,拥立二皇子殿下。”陆煜说道,“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杨谨说道。 “助我救出太子殿下。”陆煜说道,“还有,无论如何,也不可伤我夫人性命。” “陆将军,竟还将此余孽当作你的夫人。”杨谨说道。 “我一日未下休书,她就一日还是我夫人。”陆煜说,“请坊主先回护城军营等我,我稍后就回去与坊主商讨拥立二皇子之事。” “陆将军可是要去伐北军营?”杨谨说道,“可……” “杨坊主,你应该知道,谁做皇帝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陆煜打断了杨谨,“我自始自终,只愿扶立太子殿下。如今形势所迫,为了保住太子殿下的性命,我才不得不放弃,可若你还要事事阻拦我,我便拿我护城营十万大军陪你玩玩。” 杨谨愣了愣,说道:“陆将军说得是,那在下就去护城军营等着陆将军。” 伐北军营中,前几日被找来医治太子的岩城名医,如今都聚在吴歌的大帐前。 吴歌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伤口的血已止住些许,却也还是时不时涌出来。 “大夫,大小姐的伤,可还有办法?”聂青折在帐外问道。 “这一剑刺得太深,好在未伤及心脉,她才暂时保住性命。”大夫说道,“可她失血过多,伤口创面又不小,这几天你们要特别注意,每日都要换药,防止伤口感染,还要每日喂她三次药,加以调养。能不能撑过这几天,便全看造化了。” “好,我会每日守着的。”聂青折说道,“也请诸位能在军营多留几日,我们将军定当厚礼相报。” “会的,会的。”大夫说道,“那聂公子,我们先去为吴小姐开方子了。” “辛苦各位了。”聂青折送走大夫们,走进帐子里。 帐子里,一个少年正守在吴歌榻前,却是聂青折初至岩城时跟着的小乞丐。 “洛洛,你去跟着大夫们拿药,煮好立即送过来。”聂青折说道。 “是,少主。”少年站起身。 “你叫错了。”聂青折说道,“上次在欢庆街我就告诉你了,以后不许这么叫我。” 洛洛想说些什么,却见聂青折满脸疲惫,只好回道:“是,聂公子。” 吴歌的体温因失血过多下降得厉害,聂青折在帐子中央点了暖炉,又给吴歌加了层褥子,可吴歌仍旧冷得发抖。 聂青折坐在榻边,握起吴歌的手,轻轻,轻轻揉搓着。突然,他眼睛发酸,竟落下泪来。 大帐外传来迅疾的脚步声,聂青折抬头,见叶闵掀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 “老叶,把帐帘拉严实,大小姐怕冷。”聂青折说道。 叶闵只得转身拉好帘子,这才火急火燎地说道:“怎么会搞成这样?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小姐,我还派了两个身手极佳的人陪她去。” “是我,是我没保护好大小姐。”聂青折说道,“杨谨早已设伏想要除掉大小姐,好让朝廷掌控伐北军。陆煜的人,也被他换了一大部分。” “聂公子,若不是你,小姐可能早已死在那个阮雪手中。”叶闵说道,“你的伤本来就未痊愈,何必太过自责?” “早知有今日,当初大小姐去了北境,我就不应该让她再回来。”聂青折说道,“岩城对她来说,有太多苦楚与危难。” “你为小姐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叶闵说道。 “老叶,若大小姐想要回属于她父亲的主君之位,你当真愿意扶持她?”聂青折问道。 “我受恩于吴羿将军,自要倾一生报答。”叶闵说道,“如今既然真相大白,若小姐真的作此选择,我能扶持小姐,也算不枉吴将军这么多年倾尽心力保护她。” “叶将军,辛苦你了。”聂青折说道,“吴将军在天之灵,定会感激你如此的付出。” “聂公子言重了。”叶闵说道,“在下倒是更佩服聂公子,因为小姐,你吃了这么多年苦,却仍不计前嫌,你对小姐的付出,又何曾少过半分?只是上天,对你们这两个孩子是如此不公平。” “大小姐一定会好起来。”聂青折说道。 “是。”叶闵说道,“小姐曾多次死里逃生,如今也定能逃过此劫。” “报,护城大将军陆煜在营外求见少主!”一个护卫忽然闯进帐子通报。 “陆煜,他还敢来!”聂青折愤怒地站起身,“我去杀了他。” 叶闵一把将聂青折拦下:“聂公子,如今小姐伤重,我是个粗人,还需要聂公子在此照看着。若想扶持小姐,陆煜必须留着,就让我去见见他罢。” “陆煜,难道他的心,在大小姐身上?”聂青折说道,“留着他有何用?” “我看得出来,陆煜对小姐,还是情深意重的。”叶闵说道,“不管怎样,他都不会伤害小姐的。” “大小姐在陆煜的心里,还不及那个太子十分之一。”聂青折说道,“若他以后成为大小姐的阻碍,我定会毫不犹豫除掉他。” “聂公子说得是。”叶闵说道,“只是如今陆煜手中还有护城军,我们不妨先与他交涉一番。” “嗯,你去吧。”聂青折说道,“辛苦了。” 叶闵点点头,转身走出大帐。 营外,陆煜正站在西风里,脸被风吹得煞白。 “陆将军。”叶闵走到陆煜跟前。 “阿歌,怎么样了?”陆煜问道。 “陆将军自己下手是轻是重,心中没有些数么?”叶闵说道。 陆煜咬咬唇,说道:“我下了杀手。” “少主暂且还能保住性命,可那伤口,失血过多,又极易感染。”叶闵说道,“往后如何,也很难说了。” “叶将军,我想去见见她。”陆煜说道。 “陆将军,此刻少主最需要的便是休息。”叶闵说道,“何况,将军此去见她,却是以何身份?” “我是她的夫君。”陆煜说道。 “哦?”叶闵说道,“你确是吴将军府长女的夫婿,可少主,如今已不是吴将军府长女。” “叶将军这是何意?”陆煜说道。 “少主的身份,陆将军应该已经知道了。”叶闵说道,“少主是公孙殷的遗孤,可陆将军以为,吴羿将军为何愿意冒诛九族之险收养少主这么多年?” “不知。”陆煜说道。 “因为当年的建初血案,公孙殷是被陷害的。”叶闵说道,“你身边的那个杨谨,便是主谋之一。陆将军,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也不会轻易相信,可若事实如此,陆将军可愿助少主拿回属于她与她父亲的一切?” “你说,建初血案,是冤案?”陆煜问道。 “没错。”叶闵说道,“我们手中已有不少证据,而此事,亦是太子亲口承认的。” “太子殿下也知道?”陆煜问道。 “没错。”叶闵说道。 陆煜垂下头沉思了会儿,说道:“若我不能见见阿歌,那我能否见见太子殿下?我听说,他中了毒,阿歌还不愿救他。” 叶闵心中顿时凉了一截,他的语气冷了下来,说道:“少主从未想过伤害太子,相反,她请遍了岩城所有的大夫救他。陆将军如此不肯相信少主,就当在下之前说过的话,都是废话罢。” 话罢,叶闵转身走回伐北军营,任陆煜怎么呼喊也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