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水之滨,半江西风卷上岸,落叶如细舟没有方向地漂在水上。 岸边,一艘画舫驻在码头。 吴歌只带了伐北军里两个身手不错的护卫,登上画舫。 画舫里,陆煜和杨谨围坐在案边等她。吴歌偏头示意,两个护卫守在了画舫门边。 “陆夫人,到得有些晚啊。”杨谨看着吴歌微微笑道。 “临行前军中有些事,耽搁了。”吴歌回答,“实在抱歉。” “无妨,我听说陆夫人昨日去了一趟落英楼,可有何收获?”杨谨问道,“太子殿下安危如何?” 吴歌道:“若我说太子殿下没事,只是被困在落英楼手上,坊主岂不是要失望?” “我自然希望殿下安然无恙,又怎会失望?”杨谨说道。 “想拥立一个本与皇位无缘的人,坊主不是第一次如此了吧?”吴歌盯着杨谨。 杨谨神色变了变,说道:“不知陆夫人此话是何意?二皇子殿下虽不是太子,却也是先皇的亲生儿子,如今亦只有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坊主想拥立谁,自是与我无关。”吴歌说道,“我自小在太平年中长大,自然明白太平的重要性。只是我曾经竟不知,这些太平年竟是用无辜之人的鲜血换来的。” 杨谨的脸微微有些发白,却依旧不动声色。 “阿歌,今日我们要讨论的是如何救出太子,你怎么尽说些奇怪的话?”陆煜道。 “陆夫人兴许是听了一些谗言罢?”杨谨说,“还请陆夫人将话说明白。” 吴歌从袖中拿出一块玉印,缓缓递到杨谨眼前:“坊主可认得这块玉印?” 杨谨见了玉印,脸色愈发地白了三分。 “是他……陆夫人,红衣先生拿什么胁迫你,竟让你拿着如此大逆不道的东西!”杨谨的拳头在袖中握紧,微微颤抖。 “哦?此物如何大逆不道,坊主不妨说说?”吴歌说道。 “此物是二十多年前罪臣公孙殷的遗物。”杨谨说道,“公孙殷,残害忠良,弑杀手足,与他有关的一切早已成为禁忌,你怎可拿着他的遗物!” “他的遗物?”吴歌看着杨谨,“坊主竟然认得他的遗物?” “当年一案时我还未从朝中退隐,我是主审之一,自然认得公孙殷的东西。”杨谨看着吴歌手中的玉印,忽然喃喃自语起来:“落英楼……果然,红衣先生,就是他……谢璧!” “坊主既然能猜到红衣先生是谁,一定也能猜到我是谁。”吴歌的语气突然阴狠起来,“坊主说得没错,此物是公孙殷的遗物,却也是他留给我的东西!” “不可能。”杨谨盯着吴歌,“那个女人,明明抱着你跳了东海,你不可能还活着!” 没等吴歌说话,杨谨已经拔出腰间的长剑朝吴歌刺来,吴歌早有准备,从座上一跃而起,转眼间泶云剑已出鞘,直直迎上杨谨的剑。 吴歌只稍稍借力,下一秒,杨谨的剑竟然拦腰断为两截。 “泶云剑……”杨谨后退几步,突然嗤笑道,“吴羿一定是疯了,养了这么多年的狼崽,最后还不是反咬他一口害他枉死,竟还不惜将泶云剑送给你!” “你在说什么?”吴歌有些不明白杨谨话中的意思,没等他解释清楚,寂静的郦水忽然浪声肆起,画舫猛烈摇晃了几下,转眼间三人已被一众手持长刀的黑衣人包围。 吴歌回头看去,她带来的两个护卫已被斩杀在里间门口。 再下一刻,画舫忽然离开了水岸,摇摇晃晃往郦水中心驶去,四周沉沉的秋水将画舫困在郦水中央。 “陆煜,你埋伏我?”吴歌握紧了手中的剑。 陆煜慢慢站起来,挡在吴歌和杨谨中间。 “阿歌,我如此布兵,不是为了埋伏你。”陆煜说道,“昨日落英楼一定威胁了你,让你所言非愿。唯有如此才能保证你不被落英楼控制和监视,能告诉我真话。” “我所说的话,句句都是真话。”吴歌说。 “方才你与坊主那番话,我听不明白。”陆煜道,“现在这里除了我们三个,都是我护城军的人,你想说什么说便是。” “我没什么想多说的。”吴歌说道,“今日来此,我不是为了太子,我是为了我枉死的亲生父母!” 陆煜皱起眉:“你这话是何意?” “陆将军,你还不明白么?”杨谨说道,“她不是吴歌,她不是吴将军府大小姐。” “什么意思?”陆煜眉头皱得更深,“阿歌不是阿歌,那她是谁?” “她是二十年前,废太子公孙殷留下的遗女。”杨谨说道。 陆煜脸色忽然煞白,脸上尽是疑惑不解:“杨坊主,你说什么?” 杨谨没有回答陆煜,只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冲上前来直直朝吴歌刺去。 吴歌向后躲闪,身后一个黑衣人却突然跳到她身边将她擒住。 “阮雪,杀了她!”杨谨沉声下令,黑衣人还未来得及举刀,陆煜已经冲过来,一掌将阮雪推开。 四周围着众人的黑衣人突然持着刀步步逼近。 “停下!”陆煜大喊道,黑衣人们却不听号令。 “如今,连将军的话也不管用了么。”陆煜沉下声音。 “陆将军,护城军是朝廷的军队,不是你陆家的军队。”杨谨说道,“我有先皇的令牌,他们自然会听我的。” “杨坊主,你这是什么意思?”陆煜道。 “今日,我要代表朝廷捉拿这个罪臣之后,陆将军你若挡着,同罪论处!”杨谨说道。 “杨谨,你果然和二十年前一样恶毒。”吴歌也沉下声音,“你早早布下此局,就算今日,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只要我提了半句要救太子,我也会死在你手上!” “陆夫人,不,公孙殷的孽种,死到临头了还血口喷人。”杨谨说道,“你的命对我有何用处?” “只要我活着,朝廷就不可能收归伐北军,二皇子殿下就不能安稳上位!”吴歌说道。 “即使是你说的这样又如何,你只有一死了。”杨谨扬起手,黑衣人举起刀朝他们杀了过来。 陆煜将吴歌护在身后,拔出剑抵挡猛烈的攻势。二人步步后退,直退至船舱壁上,无路可退。 忽然,一阵黑影闪过,阮雪竟突然飞身冲进包围圈,身巧如燕般躲过十几柄明晃晃的大刀,杀到陆煜跟前。 “阮雪,你反了!”杨谨怒喊道。 “坊主,不管陆夫人是何身份,可陆将军并不知情,恕阮雪不能眼睁睁看着誓死效忠朝廷的陆将军无故被杀!”阮雪挡在陆煜身前。 “阮雪姑娘,谢谢你。”陆煜谢道,又对杨谨说,“坊主,你先让他们都退后,我有几句话要问阿歌。” 杨谨扬了扬手,黑衣人皆往后退了四五步。 陆煜转过身看着吴歌,道:“阿歌,从现在开始,你对我说实话。只要你说了,我就信。” “你要问什么?”吴歌看着陆煜。 “你当真是公孙殷的遗女?”陆煜问。 “是。”吴歌没有半分犹豫地答道。 “你当真要找杨坊主报仇?” “是。”吴歌答道。 “你与落英楼,是什么关系?”陆煜问。 “红衣先生是我父亲当年的谋士,谢璧。”吴歌回答。 “这么说,落英楼这些年的阴谋,你皆有参与?”陆煜问。 吴歌冷笑了一声:“我怎么会有如此心机,若我真的参与了,你会看不出来?” “这么说,你是最近才知道的?”陆煜问 “没错,就是最近。”吴歌回答。 “可你明明知道,公孙殷是罪臣,你却还要为他报仇!”陆煜说道,“是不是红衣先生蛊惑了你?” 吴歌张了张嘴,却不敢说出真相。若她说了,那陆家大少爷的死,一定也会被牵扯出来。若陆煜知道他的长兄,是因为公孙昊和公孙晟而死,他会不会恨太子,太子若失去了陆煜和护城军,哪还有活下来的胜算? “无论如何,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吴歌说道。 “好。”陆煜深吸了口气,仿佛消化这些内容耗费了大半生的精力。 “这些,我都不在乎。”陆煜说道,“我想问你,昨天,你是不是已经将太子从落英楼接走了。” 吴歌愣了愣,点头道:“是。” “太子是不是中了栖川寒毒,除了红衣先生手中的解药,无药可医。”陆煜问。 吴歌又愣了愣,咬了咬唇,点头道:“是。” “太子现在,可是吃过了解药?”陆煜问。 “没有。”吴歌摇摇头。 “吴歌。”陆煜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既然现在红衣先生是你的人,那向他求个解药又有何不可!” “阿煜,我……” “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让太子有事。”陆煜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管前尘恩怨如何,也不管你是谁,我们三个都是一起长大的,难道这些年的情意,也能因为你甚至未曾历经过的仇恨作废吗!” “不,你不懂。”吴歌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我们之间的情意,我从未作废,可今日,你别想拦着我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