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新娘压低了身子。 有人来了,脚步稍快。 “叩叩叩”。 “进来。” 来人端着铜盆进来,给青筝净手。 有些埋怨的声音响起:“小姐何必亲自动手?” “寻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一条线索,我等不了。” “你都把人派出去了,没人在这儿守着怎么行?” 鬼新娘正想多听会,猛然向旁一跃躲过后背袭来的一阵疾风,伴随着从屋脊上滚落的瓦片,落在地上,也惊动了屋内的两人。 鬼新娘按着又裂开的腹部,强撑着站直,看向来人。 一袭夜行衣的姑娘,面巾已摘下,长剑在手,冷光寒寒,一言不发。 鬼新娘在记忆里搜索唯一一次扮男装饮酒作乐的画面,终于找到了对应上的面孔。想不到那个在一群莺莺燕燕之间抱着玉色中阮,寡言冷淡的姑娘,居然有这等身手。 “连姑娘莫不是走错了,客座可在东面呢。”屋内后面来的那位姑娘率先迈出来,不经意间挡住了鬼新娘向屋内探去的视线。 “哎呦,多久没听见人唤我连姑娘了,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鬼新娘见到此人,与老是笑意盈盈吹着碧色玉箫的姑娘对上了号。没想到此人消息如此灵通,自己的名讳都知道。 “连姑娘说笑了,当年红妆风采,名动江南,此等丰姿,世人难能遗忘。连姑娘今日光临天音阁,天音阁的姐妹们能一睹连姑娘风华,也算能慰藉长久以来仰慕之心了。” “哈哈哈姑娘你也是长了好一张巧嘴,但,还是请你家主事的出来吧。”鬼新娘勾起飘在脸旁的断发挂在耳后,笑意盈盈,像是没看见阮霜逼前的剑锋。 “阮霜,住手。”。 碧箫后侧了身子,里头那位步履平稳又不乏轻盈地来到庭中。 阮霜收剑,保持着攻防状态。 “连姑娘,有失远迎,还请见谅。不知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没想到娇娇滴滴花朵满园的天音阁,居然这样深藏不露,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连姑娘,身负重伤,恐怕撑不了多久这样说话了。” “哈哈你真是个爽利人儿。我们做笔交易。我可以用沁雪莲换取一个可以疗伤,又没有疯狗的地方。” 青筝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阮霜,阮霜微微摇头。青筝捋开夜风吹起的发丝,轻飘飘地开口:“这沁雪莲虽是武林至宝,可并不是人人都对它有兴趣。” “众人都看见沁雪莲是我取走的,我说它在哪儿,它便在哪儿。我看这天音阁风水不错,养出来的姑娘均是绝色。放朵花想来也必然不差。” “连姑娘是自信能逃脱出去呢,还是太看不起阮霜手里的剑了?” “呵呵,白水宫独门暗香青筝姑娘应该有所耳闻。此香常人难以闻见,难以消散,但八女自有方法寻来。你说,武林各派倘若知晓我命丧天音阁,接下来会怎样呢?” 鬼新娘勉力支撑着身子,心知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她还在赌这最后一把。 青筝像似深思熟虑后,应声:“阮霜,请连姑娘去歇息吧。” 烛火通明,书房。 青筝立在窗前,听见书房门推开的声音。 “小姐,鬼新娘安置妥当了。” “阮霜,今日有何进展?” “刚收到消息,后半夜城郊土地庙失火。待人去查探后,无有价值的线索。” “看鬼新娘烧坏的裙角,土地庙失火必和她有关。真没想到鬼新娘自投罗网了。”青筝转身走向书桌,又开始写写划划,“看其伤口,可有发现?” “下手皆是死招,手法像经专门训练的死士。” “死士?”青筝在纸上写下这二字,划上一个圈,“鬼新娘伤得那么重,沁雪莲可还在她手里?” “不确定。” “不惜一切救治鬼新娘,不仅让她疗伤,还要让她舒舒坦坦养身子。这个人情我们要拿到手。” “阮霜,你快去歇着吧。” “小姐,我还有话要说。” “说。” “小姐,你今夜不该独自去审人。园中暗卫都派出去寻鬼新娘了,单凭小姐布下的阵法实在不够保障小姐安危。今夜倘若我没有提前归来,后面实在难以预料。日后小姐行事,还望三思。” 青筝没想到阮霜竟然也提起这茬,少语的她还难得地说了这么多,微笑道:“是我心急了。这阵法本来就须暗卫配合展开。可今夜阵法出现漏洞,让鬼新娘歪打正着,倒也让我们收获不小不是?” “小姐,日后望三思。” 看着阮霜丝毫不松动的坚持,青筝无奈:“晓得啦,定是碧箫在你跟前唠叨了吧。” 阮霜欠欠身,退出书房。 青筝还在思索。倘若沁雪莲不在鬼新娘手里,又会被哪一路夺走了呢? 这好不容易撒出去的鱼饵,鱼线不能断呀。 次日清晨,青筝揉了揉额角,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 生滚鱼片粥盛在玉色瓷碗里,煞是好看。旁边摆着两小碟爽口的小菜,还有一盘往日没有摆上的,粉嫩嫩的桃花酥。 青筝心头一暖,又有些歉疚,看来昨夜的动静惊到杨叔了,他肯定担忧得一宿未得好眠。 青筝还没来得及捏起筷子,一抹火红裙摆就跃进屋来。 赤笛上了妖娆的桃花妆,凤眼角向上挑,鬓间还簪着一支七彩琉璃簪,迎着日光晃得人眼花。 “一大早的,你这是艳压谁呢?” “昨夜艳名远扬的鬼新娘大驾光临,我这天音阁一姐当然得抖抖威风,不输人也不输阵才好呢~”赤笛顺了顺琉璃簪的坠子,看起来是刚从鬼新娘那处回来,艳压结果甚是让她满意。 “小姐,你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那鬼新娘也不过如此呢。” 青筝不置一言,心里不免有些好笑,赤笛幼稚得跟个伤患比美,看来还是交给她办的事情太少。 “小姐,我觉得前段日子那些挖心案有猫腻。” “嗯。”青筝夹起块桃花酥,随口应了声。 “小姐,我说正经的。”赤笛不满青筝敷衍的态度,“你别满脸这桃花酥味道不错的表情。刚我跟鬼新娘套话,诈了她下,看她表情像是不太确定最早两起挖心案的具体案发地呢。” “前两天我已经让阮霜盯着狐狸尾巴,不想狐狸自己跑到家里来了。”青筝咽下桃花酥,味道确实不错,好像连额角都没起床时那么疼了。 “那小姐你说,假如这几起挖心案不是鬼新娘做的,会是谁?” “不好说。肯定同昨夜与鬼新娘在土地庙里打斗是同一伙人。这伙人知道峨嵋派他们去白水宫杀了个空,干脆坐地起火,模仿鬼新娘作案,要么官差替他们翻遍扬州城,要么鬼新娘自己冒头。”青筝往嘴里送了口粥,嫩滑的鱼片入口即化,嘴角一翘,“这一招,也算敲山震虎了。” “阮霜在土地庙那里没查到线索么?” “付之一炬,灰飞烟灭,什么也没有。我让他们撤回来了。这阵子不平静,别线索没找到,反而被人盯上了。” “鬼新娘那里我会再努力,但人家也鬼精着呢。” “得找到足够分量的筹码作交易才行。下午我去州府一趟,拜见下魏夫人。” “小姐,你,你不会是想亲自去查挖心案的尸首吧。”赤笛虽然是疑问句,口气确是肯定的。 “鱼线不能断,我去看看才放心。” 弦月黯淡,义庄。 青筝难得换上一身黑衣,疾行在僻静的小径上。阮霜紧紧跟在青筝身后,无声得像个影子。 青筝同州府大人的夫人交好,以祭奠亡人为由从她那处走了个后门,才能避开看守人,夜半来此义庄。州府大人估计也是看在碧箫手里商铺每年上缴的税银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青筝无视在夜色下显得狰狞的镇邪石像,接过阮霜从后头递上的面巾,掩住口鼻,推门而入。 “吱呀——”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中响起。 尸臭味迎面袭来,阮霜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走在前面步伐丝毫没有停滞的青筝,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夜风过堂,惊得阮霜手中秉着的火烛火苗一阵乱跳。借着烛光,青筝目光从面前陈列的尸首巡过,没有停顿又推开了侧边的门。 前两起挖心案尸首已经入土,屋内只剩下第三起尸首。还未入夏,这个薄情郎死了刚两天,尸首保存尚可。青筝俯身细看尸首胸前的大窟窿,阮霜秉烛上前。 烛光昏黄,倒也能把血窟窿照个清楚。胸膛上破碎的皮肉,薄薄的油脂,破破烂烂杂陈在一起,覆盖在被折断的胸骨上,中间是个黑漆漆的大窟窿。 青筝右手掌心向上,阮霜立刻递上一把匕首。 慢条斯理地用匕首翻开碎肉,青筝拉近烛光,照在胸骨截面上。匕首轻轻刮了刮,才看清森森白骨。青筝细看了半天,比对左右的断骨。截面先是齐整断裂开个缝后,才是被硬生生掰断的模样。 “我们先见着鬼新娘再见着尸首,倒是捡了个大便宜。”青筝示意阮霜上前看断骨,“猜测她有没作案的可能,我们再反推回去,线索指向就很明显了。鬼新娘那双手还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有的。” 人的心脏在胸腔内受皮肉,胸骨层层保护,哪里如同话本里随手取心那样简单。就连鬼新娘都是双手构造天生异于常人,从小药理练功才能达成的。 “先用利刃刺入,再用手挖,逼得鬼新娘现身。小姐,来者不善。” 青筝像似处在迷雾里,一股她没掌握到的暗流在隐隐涌动,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青筝用匕首盛起一点碎肉和半截断骨,放进带来的玄冰盒里:“明日启程去幽篁谷。” “是。” 青筝同阮霜离开,她们都未曾觉察到院内大槐树上暗藏的人影。 人影轻盈跃下,闪进了他刚才看见烛光的屋子。待看清了所陈列的尸首,兴趣盎然地抬起食指摩挲着自恋天下第一俊逸的下颚线:“红烧姑娘,有秘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