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明亮,竹屋内。 青筝取出玄冰盒的隔层,碎肉断骨跃入明一水的眼帘。 明一水皱起眉头,似是很不满意赤瞳与如此物件盛放在一起。 “前辈,请帮忙看下死者生前是否有中毒?” 明一水用竹夹子翻动了下碎肉,夹起断骨看了看截面,凑上去闻了闻。刮下点碎肉丢入泡着不知什么药水的盆里。 重复了好几此,神情慢慢凝重起来。 转过头问:“这哪里来的?” “这前辈不需知道太多。” 明一水哼了一声,把竹夹子仍在药水盆里:“那恕我这个老家伙看不出来。” 青筝看着他,权衡了片刻:“前段日子扬州城连环挖心案的尸首。” “挖心?鬼新娘?”明一水久处深谷中,扬州闹得沸沸扬扬的挖心案并不知晓,但鬼新娘挖心的手法倒是天下闻名。 “这不是鬼新娘做的。鬼新娘双手构造异于常人,可以生挖心肝,不需要□□辅助。而从断骨来看,虽然骨面没发黑,但骨质已经严重疏松。具体何种毒物,需要检查尸首,获取更多毒物反应作支持。” 话虽这样说,明一水心中已经隐隐有种怀疑,面上却不显。 那一方势力怎会突然插手江湖事,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他安慰自己。 “叽啾——叽啾——叽啾叽啾——” 明一水看向窗外,一只黄色羽毛,头冠上一撮红艳的雀儿在窗棂上跳上跳下,不停地叫着。 “又有不速之客。” “不瞒前辈,随同我们来的还有一个人,还陷在阵中。” “不止一人,要不然雀儿不会叫得如此激动。” 青筝向阮霜投去询问的眼神。 “小姐,我们一路除了南既明,没有尾巴。” “什么人?居然跟我们前后脚?” “为了挖心案?” “外面均知挖心案为鬼新娘所做。毒物之事暂时无人知晓。能在这会儿找到天下唯一能揭晓毒物秘密的,只能是。” “真凶!”阮霜立马接上。 青筝看了眼明一水,闲散地笑了:“当然了,如果是明前辈结下的冤家赶巧找上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呵,好你个女娃娃!刚帮了你忙,你就这么快要过河拆桥了?” “岂敢。前辈您的阵法还在呢,少有人敢放肆。” “哗哗——”一声巨响。 明一水快步出门,看见天空惊起一群飞鸟。 “看来放肆的人来了。” 青筝侧耳静静听着北边的动静,确实同他们来时的东边不是一个方向。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也绝非南既明一个人可以做到。难道真的是挖心案的真凶? 那岂不是正好,她正担心鱼线断了,鱼儿又自己送上门。 “哗哗——”又一声巨响。 “前辈,这样一排一排竹子砍下去,迟早会闯进来的。” 明一水转身进屋,拉开靠在墙上的草药柜从上往下数第三层第二格抽屉,摸向抽屉底部一按,后退。 整个草药柜向后退去,一堵墙自下而上缓缓升起。明一水从药剂盒中抽出一个瓷瓶,倒入水盆中,搅拌几下,泼向那堵墙。 药水瞬间被墙体吸收,一幅巨大的地图渐渐在墙体上显现出来。地图上正中央画着座小屋,以小屋为中小心向四周蔓延出几十条蜿蜒的曲线,有的穿过红点,有的穿过绿点,还有奇形怪状的图标布满了整张地图。 这就是这个竹林阵的地图吧。 明一水用竹签戳了北面几个红点,引得地面微震了几下。 边戳边喃喃自语:“这么多年了,这老家伙还可以用吧。” “前辈,不可戳。那个是生门。”青筝看见明一水正要下手戳一个梯形图标,急忙出声阻止。 明一水回头,有点诧异又有点警惕:“你看得懂这阵法?” 青筝扬起狐狸般狡黠的微笑:“我帮前辈运行阵法,完事后,我请前辈去扬州一游可好?” “哎你这女娃娃!”明一水眉头一竖,把竹签甩在小几上,往旁边一坐喝起茶来。 青筝捏起竹签,接替了明一水的位置。不比明一水接连地戳地图,她每戳一点,就会俯下身子用手掌触地,感受地面的微微震动。 远处竹林“哗哗——”的声音消停了很久,想必机关的开启是有成效的。 青筝用竹签的长度比划了下地图上点与点的距离,点与小屋的距离,戳了一个三角形图标。俯身触地,可这次手掌并没有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这里机关出了问题。阮霜去看看。” “是。” 一直抱剑在前,保持沉默的阮霜从阴影处突然出声,吓了明一水抖了下杯盖。他差点忘了屋内还有第三个人了。 青筝在地图上比比划划,仔细交代阮霜行径的路线后,思索了下:“待你到达这儿,应会看见三棵翠竹,主干没什么竹叉,唯有最顶端有少量竹叶。看三者中心是否有东西挡着。除去障碍物即可。记住,你不能落地。” 阮霜纵剑掠出竹屋。 明一水坐着看过去,夜已过半,没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小几上的油灯尽职地照亮一室。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更显娇小的丫头,手捏竹签,挥斥方遒。 明明年纪不大的女娃娃,脸上运筹帷幄,下手胸有成竹。 他恍然间看见另一位女子的身影,永远都是自信的笑容,天生自带令人臣服的天家气势,在她的战场上纵情驰骋,所向披靡。那位女子回首,冲他颔首:“明大夫,伤员情况如何?” “明前辈,明前辈!” 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让明一水猛然清醒:“哦。嗯?” “明前辈,我是说,要借明前辈黄粱散一用。” “哦。好。” 青筝似是没想到明一水这么爽快就应允了,疑惑地看了一眼又埋头进阵法里。时间不多了,希望阮霜那进展顺利。 明一水抽出罐黄粱散,突然心中一顿,像,这手法太像了!这女娃娃到底是谁? “哎哟,总算让我进来了。” 窗外传来略熟悉的声音,青筝心咯噔下,天,我怎么把南既明这祸害给忘了。难道潜意识里并不觉得他会伤害自己? 这个想法刚冒头就被青筝按灭了,顿时警惕起来,捏好藏在袖中的黄梁散。 明一水也来到窗前,只见一个一身白玉色锦袍的男子踉跄而至,袖口衣摆被竹枝割破了好几道,额前发丝稍微凌乱,倒也不掩风流。 “这是你的同伴?” “跟着的尾巴。没想到他苦头还没吃够。” 南既明是真的吃到苦头了。 这个阵法每两个时辰一变,青筝当时扯的竹枝早就移动了位置。南既明不清楚阵法会变动,被困在那个地方实在没法,只能挨根竹枝扯着试过去。 刚开始阵法的杀机并未开启,南既明在经过初次试探后,放开手来扯。没想到另一批人马闯入阵中,引得阵法杀机启动,南既明差点吃到暗箭。 把挂在胸前的束带往后甩,南既明叉着腰冲竹屋喊道:“青筝姑娘,行行好,赏小爷口水喝吧。” 青筝盯着不远的人,沉默不语。 南既明只看见竹屋里的油灯在夜风中微闪。 南既明无奈,转变了求助对象:“明一水前辈,晚辈无名楼第三十一代弟子南既明求见。” 青筝看向明一水。明一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认识他,朝外面扬声:“可是无钱那老头子的徒弟?” “正是在下!师父时常同弟子提起南幽篁,北擎苍,告诫弟子遇见幽篁谷谷主定当如同见师父般相待。” “呵,前半句我是信的,这后半句无钱老儿定不会说的。你这小子,妄言师尊之语,不怕他削你!” 南既明终是走出了竹屋,他相信老友收徒弟的眼光。 “明前辈,您可得给弟子做主啊,青筝姑娘答应带弟子来看伤,半路撂下弟子就跑,害得弟子好苦啊~”看到明一水出来见自己,南既明就知没事了,开始叫屈。 “别!别!别!我可不是你师父,没法给你做主。” 青筝也迈出来了:“看南公子中气十足,想必腰伤已不治而愈了。” 明一水惊奇道:“伤到腰了呀?身为男人,你怎能不保护好自己的腰呢!我这有于肾大补之药,五百两。看在无钱老头的面上,给你打个九五折吧。” 一副你看我对你很好吧的表情。 青筝面上还是淡然,心里却翻了个江,明前辈也挺装的,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不劳明前辈费心了。小爷现在有劲得立马就能上天。” 青筝当作没听见任何话,望向北面。阮霜应该快回来了。 “之前小爷攀上竹子看见北边的竹林倒了一大片,乒乒乓乓地在干架。明前辈,你不心疼你的竹子吗?” 明一水唔了一声,随即看向青筝:“其实阵法我也不通,女娃娃,你看了阵法图,怎样?” 听到南既明提到干架,青筝心漏跳一拍,难道阮霜同他们交手了? “南公子,可看见阮霜?” “未曾。” 青筝再次摸到黄粱散,心下决定:“南公子,现在给你个机会上天。” “可我现在不想上天。”南既明抱臂在胸前,好整以待。 “那你就留下来帮忙试试明前辈的新药剂。” 南既明瞧了眼明一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模样,突然飞身掠过来,揽起青筝的腰身:“走!带你上天!” 青筝再怎样思虑了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一种。虽然没惊呼出来,心都猛提到嗓子眼了。待回过神来,南既明已经带着自己停在高耸的翠竹顶。青筝望下去,好死不死看见明一水爽快挥手作别的身影。 不待青筝恼怒,南既明抢先开口:“时间紧迫,要救你的丫头就直接指路。” 青筝来不及发作的情绪,一刹那冷静下来,看清了竹屋和所在的位置:“向左二十尺,正北十尺落地。” 南既明放沉了身子,压弯了翠竹,借着翠竹的韧劲弹飞起,按着青筝的指令在翠绿的海洋里几起几落,没入深处。 “跟紧我!” 一落地,青筝就推开南既明的胸膛,头也不回便走。 南既明感受着怀里残留的馨香,悻悻地摸了摸鼻梁,依言紧跟青筝。 左转右绕,避开了好几个暗杀机关,离交手声越来越近了。此时,夜色已慢慢散去。 青筝站定,把手中的黄粱散交给南既明:“杀进去,把阮霜带出来。这个撒在空中就撤。你们注意掩住口鼻。” “说得那么简单,杀进去。我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进去救……” 话没说完就被青筝用劲推了出去。 正打得水深火热的阮霜和黑衣人,被突然冲出来的南既明吓了一跳,停住了手中的架势。 南既明稳住身形,换上他招牌式风流笑容:“路过,你们继续!” 黑衣人已经分出一拨杀过来。南既明几下跳开:“哎呦,说了我是路过。刀剑无眼啊,壮士莫伤及无辜。” “南公子,相识一场,出手相助,没齿难忘。”阮霜边应对招式,边不忘把南既明拖下水。 “啧,你跟你家小姐一个样,都是黑心肠。” 阮霜顺着招式瞥了眼南既明跳出来的方向,心里有点急了,手中杀招更快,招招致命。 南既明仍然一副玩笑模样,牵着黑衣人上窜下跳:“哎,这刀不错嘛~在小爷见过的刀里算上乘。不过,这使刀的人倒是挺次的。可惜了这把好刀!” 黑衣人不搭腔,眼神却看得出被激怒了。刀锋一转,横扫南既明门面。 南既明脚尖微点,身形后撤,像只轻盈的白鹤:“哎这招不错呦~” 换步沿着翠竹踏上竹梢,折下一枝竹枝,以竹为剑,反身一击,剑气震开尾随的三名黑衣人。脚背勾住竹身,如飞雪飘落,手中竹枝不停挥舞,迫得再次攀上的黑衣人纷纷跌落。 “你看,这招叫落叶纷纷。” 不顾黑衣人的焖声疼痛,提起脚尖,踢起一名黑衣人朝围上来的人墙撞去。 “这招叫夕阳西至。” 横起竹枝在胸前,左手自右向左拂过,甩向人墙。竹叶被裁下,尖尖的叶尖如同锐利的暗器,“唆——”地射向黑衣人。原本柔嫩的竹叶击在黑衣人身上,竟深深刺进肌肉。 南既明似还不尽兴,向上跃去,踩住竹梢,迫使竹干弯腰向下。手中竹枝在半空中挥舞不停,无 数翠绿的竹叶漫天飞舞起来。 白衣胜雪的南既明在飞舞的绿叶里,衬得更加公子如玉。 嘴角张扬一笑,朗声道:“看好了,这一招叫君子散花!” 内力聚中,衣袖挥起。 还在曼舞的竹叶顿时像听到号令的士兵,齐齐调转方向,利箭般脱弦而出,急速飞去。有的黑衣人竟被撞击得向后腾空跌落。 阮霜早看形势,解决身边的黑衣人后,趁着黑衣人的注意力围向南既明时,向青筝藏身的地方飞去。看到青筝完好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领头的黑衣人看局势逆转,发出撤退信号,隐入绿海。来不及撤走的黑衣人牙关一咬,便没了气息。 南既明用竹枝撬开躺在地上尸首的牙关:“呦,嘴里藏毒了啊,真狠!” 翻了翻尸首的衣服,也没看到什么身份的证明。 “死士,不会留线索的。”青筝走过来,仔细端详黑衣人的五官,也没看出究竟。 “我说你怎么这么黑心呢,就这样推我出来,我差点被你害死了。”南既明开始抱怨了,“当时情况多么险峻,我的俊脸差点就被划花了。娶不到媳妇怎么办?你负责啊!” “我不是给你黄粱散了?”青筝当即打断他无休无止的抱怨。 南既明一拍脑袋:“对呀,打得起劲我都忘了。不过,我替你省了。要不然明一水那吝啬鬼指不定得敲你多少钱。你看,我不仅帮你救了人,还帮你救了财。” 南既明快走几步,凑近青筝:“你怎么报答我?” “唰——”地一柄剑柄挡在南既明与青筝之间。阮霜冷冰冰的目光投在南既明身上,凉凉的,逼得南既明往后一跳,拉开和青筝的距离。 青筝一扯身后头上的竹叶,跳远。夜已去,谷底雾气很重,在竹叶上凝成滴滴晶莹剔透的夜露。冰凉的夜露淅淅沥沥淋了南既明一身。 “给你醒醒脑!” 天际透白,青筝脚步轻快,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 南既明抹了下前额:“小爷英俊潇洒的形象啊。哎,等等我啊!我不懂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