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扶风进门时候看到的就是蓝瑄一脸不爽的神情。 不同于平时一身长袍束发的家主打扮,养病期间自然一切从简,怎么舒服怎么来。是以蓝瑄盘腿坐在床上,着白色长服,披头散发,非常不雅,非常不家主。 蓝瑄没生出来一张她心心念念的倾城容颜,却长了一张稍圆润些的娃娃脸。平时一身煞气的时候,人们的偏重点全在她那份不怒自威上,然而这么一散头发,一撇嘴角,却又显出了这张面孔不同于原本年纪的年轻。 好像还是当年那个笑意盈盈,摸草上树的小姑娘。 慕扶风定定看了她一眼,很快回神过来,很不当自己外人地找了张椅子坐定。 按说这是未出嫁女子的闺阁,慕扶风无论如何不该进来,但他进来之后却一派坦然,自在得很。 说来也是,蓝家主哪里是普通女子,又怎么能用出不出嫁来计较。她就算填个三四房男宠养在蓝家,只怕也没哪个人觉得不对。 “听闻蓝家主尚在养伤,特来探望。”慕扶风亮出一方稳重的开场白。 “既是探望,却无礼品,毫无诚意。”蓝瑄背依床头,随口应道。 她对慕扶风的口气,不知何时竟已经变得很随意。 慕扶风笑道:“慕某提着自己来的。” 蓝瑄眯眼:“慕公子这言语占得一手好便宜?” “岂敢岂敢。” 蓝瑄接着道:“我昏迷时候的事情听人说了些,发现慕公子放肆得很。” 慕扶风全然一副坦荡表情,好似完全不知她说什么:“蓝家主指的是慕某用小白套马车一事?” 蓝瑄本不知道这事,听他这一说,只觉一懵:“你要小白拉车?!” “它和小黑两架齐驱,倒是很和睦。”慕扶风接着道。 那小白养到现在,连蓝瑄都对它多有谦让,吃什么给什么,喝什么递什么,除了蓝瑄自己,别人是想都别想跨到它背上来的。 慕扶风却要它拉车。蓝瑄越想越气,道:“它怎么肯听你的话?” 慕扶风却笑着道:“蓝家主说哪里话,小白温顺听话的很,哪里肯不听话。” 他说的是刚来蓝家时,闹过绝食,踢伤过三四人的小白?蓝瑄更觉得不平衡了。 她又想起小白第一次见他时也乖乖叫他捋了毛,喂了东西,不觉看了看慕扶风那张温温和和,一派暖意的脸。心道,小白莫不是随我,也是个好颜色的? 蓝瑄的神色变了两变,慕扶风终于要绷不住笑意,连忙开口说正经事:“其实慕某来此,也想问问蓝家主对鼎山这番事情的看法。” 蓝瑄收住一团的胡思乱想,正了正神情。 “我昨日已经派人去查了。”她道。 “鼎山华家,和那把玉扇?”慕扶风道。 他们虽然已经离开鼎山,但事情却还远没有结束。姜彻不过是因为对蓝家怀着怨恨才被用作了刀子,但那使刀子的人却还没有显出踪迹。 尘袅昨日走后,蓝瑄就着人传下了吩咐,就从鼎山华家那栋旧宅,和形状为玉扇的魂器入手调查。她心中虽然也有怀疑对象,但又觉得这样的手法好像不是他们使得出来的,只得先循着这两条线查一查。 而对慕扶风的问话,蓝瑄不置可否。 这人虽把她从那里带了回来,但毕竟还是个姓慕的,不适合掺和的那么多。 慕扶风却不识情识趣,接着道:“蓝家主可有怀疑的?” 蓝瑄道:“你也不过才刚回南域,南域这些家族你认得全吗?跟我讨论这些?” 慕扶风一笑:“现在倒还是认得全的。” “认得全表面,认不全里子。” 蓝瑄刚说完,便发觉自己语气放得有些冷,于是又道,“不过你是慕家的二少爷,这些事情早晚还要知道的。接触那些个世家时,要小心些。” 慕扶风深深看了蓝瑄一眼:“蓝家主可是在关心慕某?” 蓝瑄道:“对救命恩人应有的尊重。” 慕扶风也不在意,接着道:“慕家人也很关心蓝家主的身体。” 此话一出,蓝瑄却是猛然看向慕扶风:“你与慕家说了?” “只字未提。”慕扶风道。 她受伤一事,蓝家也没几个晓得的,慕扶风却说出了这么一句。好似是在暗示,慕家有人知晓她受了伤。慕家,与鼎山之事有关。 他分明是慕家主的亲生子,这却是要卖慕家的底? 蓝瑄脑中转过一圈,却听慕扶风又接着道:“慕家近日要兴宴。” “庆什么?” “二长老晋升魂境。”慕扶风道。 南域里魂境修士统共也不过几十个,有人晋升魂境对于任何世家来说都是不小的喜事,值得一庆。久而久之也成了世家惯例,晋升魂境就要办宴大庆宾客。 “哦。”蓝瑄对此并不上心。 慕扶风又道:“其实二长老好似一个月前便已晋升,却隐瞒了许久,偏等到近日兴宴。” 蓝瑄看他:“你什么意思?” 慕扶风神色一片坦然:“无甚意思。” “慕家派你说的?” “蓝家主觉得呢?” 蓝瑄默了默,道:“我晓得了。” “蓝家主晓得了,那慕某的意思也就到了。”慕扶风提了提嘴角,又温软地看了蓝瑄一眼,“那慕某先行告退。” 慕扶风起身,看蓝瑄有些出神,忽然想起什么,展出个明晃晃的笑来:“对了。慕某领会了蓝家主方才那话的意思了。” 蓝瑄被打断思绪,不明所以地一抬头,正对上慕扶风的笑容。 “方才蓝家主说慕某放肆?慕某现在想来,这一路照顾蓝家主,确有些不适宜的接触。蓝家主家大业大,不妨为慕某负责一把。” 蓝瑄:“呵呵。滚。” 于是慕扶风很从容地滚了。 那日慕扶风来蓝瑄屋里说了番奇怪言语后,便从蓝家离开了。走之前蓝老夫人还与蓝瑄说起,当日她可能暴露了什么与慕扶风,询问蓝瑄如何处理。 蓝瑄心道,他现在揣着哪方心思都说不清楚了,谁还管得这些小事? 然后对蓝老夫人道:“无妨,随他去吧。” 慕扶风走后不过两天,果然送来慕家请柬,尤盛情地请了蓝瑄。于是蓝老夫人又来找蓝瑄,问她去还是不去。 其实蓝瑄身上并无大碍,之所以需要休养,是因为灵力有损。 “去,怎么不去?”蓝瑄道。 蓝老夫人奇道:“以往你养伤时若有事,你都推说闭关的。” “这次不同。” 慕扶风专门说的那些话,无非两个意思。慕家与华家之事有关。慕家专门设宴,有意针对她。 蓝瑄肯定应是没人知道她伤势如何的,她被慕扶风带回来之后便一直在蓝家秘密养伤。恢复得究竟如何,就算是慕家有意打探,也得不出什么结果。 若慕扶风说的都是真的,她便有必要出现在慕家人面前,表示自己毫无问题。 蓝氏家主,无论何时都是不能倒的。今日称闭关暂时退却,便是给了别人明日拿捏自己的机会。 若慕扶风是承了谁的意,故意骗她……那她大约早死在华家了。 经此一事后,蓝瑄对慕二公子终归是多了些信任。 蓝老夫人却显然跟蓝瑄所想不同,她看向蓝瑄的眼神中竟然带了些笑意:“莫非是因为慕公子?” 蓝瑄:“……” 这母亲越发不好相处了。 蓝老夫人住了嘴,一脸的“看破不说破”,好似要给女儿留颜面似的。看得蓝瑄更加尴尬。 虽然如此,她还是没有把这些事情也合盘倒给母亲的打算。这些年来,很多事情蓝瑄都习惯于一力承担,她内心里总希望母亲能活得开心些。 于是蓝瑄选择问问另一件事情。 “蓝瑜那里如何了?” 她记得自己去鼎山之前,还去帖子请了程倾雪。 “你说你想撮合蓝瑜和程家那个程倾雪的事情?”蓝老夫人想起蓝瑄之前也和自己说过这事情,“这事不大可能了。” “怎么?” “蓝瑜前些日子跟他爹求了,要向洪家提亲。” 蓝瑄听了这话,眉头一皱:“他还想娶那个洪云菁?” “看来是真心喜欢洪家三小姐。”蓝老夫人感慨。 她对这些个年轻人的情爱之事向来颇通情达理。当年她和蓝瑄的父亲蓝荃的事情也是受过些阻力的,最后还是成了亲,还恩爱了许多年,因此颇信这些。 然而这份情爱中诞下的孩子,蓝瑄,却冷笑一声:“什么真心不真心。” “你说的这话像个老头子。”蓝老夫人道,“哦,还真是,就像你三叔,那日他说的话和你也差不多。” 蓝瑄的三叔就是蓝瑜的父亲。 蓝瑄道:“三叔怎么说?” “说他不长进,不识事,还说自己管教得不好。蓝瑜生生挨了一顿,现在还闭门思过。”蓝老夫人道。 蓝瑄抚掌赞道:“三叔颇英明。免得我去揍他,当那个坏人了。” 蓝老夫人瞪她:“你还想打他?前几年你打过一次,到现在他还有些怕你。” 说起这件事,蓝瑄倒有些不好意思:“那次却有些过了。”她那些年脾气受了些影响,确实不如现在。现在的事情若放到那时候,她说不好要再揍蓝瑜一顿。 蓝老夫人悠悠道:“瑄儿,我是真的不明白,蓝瑜他到底怎么了。不就是求娶洪家的女儿,至于你们一个个大动干戈?” 蓝瑄并不想和她多说此事,只道:“你不要追究了,你只要晓得洪家,连同那个洪家三小姐,都没安好心就是了。” 她心道,有些事情说出来,说不定还要勾得母亲难过。 洪家现在明面上便依附叶家,而叶家,当年就和姜家有关系。这事情知道的人不算多。但蓝瑄肯定,父亲的死,叶家也断不清关系。这笔账,她不是不想算,只是现在算不起而已。 洪家的洪云菁,她一早就派人查过,那小姑娘是个有心上人的,但洪家偏偏要她断了和那人的联系,多和蓝瑜接触。目的不言自明,想打个钉子进蓝家。 这钉子打在蓝家的哪儿,都不能打在蓝瑜身上。蓝瑄心想,幸亏三叔明白事情,做了拦姻缘的人,要是自己出面去阻拦,又要说的不大清楚了。 蓝瑜这不成器的,还真需要好好管教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