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至,密林之间映出恍恍惚惚的树影,叶随风起,沙沙响作一片。 少女踩在落叶上,一路蹦跳没个正形,双眼却是盯着脚下,似乎在看什么东西。她大约十五六年纪,头发在脑后随意一束,随着她走路来回摆动。 她身后跟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双唇发白,明显能看出是失血过多。但衣服却极整洁,整个人透出端正雅然之态,即使是重伤在身也掩不了从内而外的一身气度风华。 “蓝姑娘,走到现在可累了?”青年问道。 少女清亮亮出声接道:“有什么可累的。” 她停下步子,站在层叠的落叶上,回头瞧慕扶风。少女眼睛既圆且亮,说起话来乌黑眼眸里神采奕奕。 “慕大侠,你的伤有没有问题?” 慕扶风道:“没事。” 蓝瑄好像没听到他的回答一般,兀自说道:“反正你也入了魂境,那些个皮肉伤肯定是不碍事,即使不管自行也能恢复。但其中有一记伤却是下手狠毒,恐怕那伤痕现在还隐隐作痛吧。” 蓝瑄的判断丝毫不错,慕扶风那记鞭痕的确未消。除却这种痕迹需要特殊药方,单靠灵力消解不了。 “我瞧这山上的环境倒是适合屠英生长,这一天下来也发现了几棵,只是药量不够。估计接下来还得在这山上转几圈才能凑够你要用的分量。”蓝瑄说着看看天,“天也暗了,就先在这儿歇脚吧。” 慕扶风点头应道:“好。” 蓝瑄一挑手,上方树上树叶抖动,唰唰掉下来落在她面前,甚至枝叶也自行折断掉落下来。掉下来的枝叶自动堆叠在一起,蓝瑄又一个响指,枝叶上面冒出青烟,接着火便燃了起来。 两人坐在火边,各自烤火烤干粮。 吃完干粮,蓝瑄又从蕴灵袋里摸出茶壶茶碗来,准备烧水沏茶。这人虽然在野外,但是却一点儿也不肯迁就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养出这样个人物来。 蓝瑄烧好水沏好茶也不忘给慕扶风一杯,慕扶风没有拒绝,看样子她这般煮水泡茶也不是第一次了。 蓝瑄一边捧着茶杯一边感慨:“早知道会落到这个境地,我该在袋里准备好锅子的,也好煮个汤喝。”喝茶不够,她还想喝汤。 慕扶风好笑,越发好奇少女来历,这举止风度非是一般人家教养得出的。 “记得之前听你说起,姑娘是从南域蓝家而来?” 蓝瑄笑道:“对啊。” “蓝家位置在南域尚且偏南,离这里更是遥远。你一人来此地的?” 蓝瑄吹了吹茶杯冒出的热气:“遭人暗算,机缘巧合下不知触动了个什么阵法,醒来后就跑到这地方了。” 说着说着她脸上笑容敛去,眯着眼恨恨道:“干他的姜家,连我都敢算计。看我回去不掀了他家。”其实姜家家主早已入了魂境,靠她自己肯定对付不来,不过是喊喊气话。 慕扶风这下算是有些了解了。他道:“这几日承蒙你一路同行寻药帮我疗伤,待我伤好了陪你回南域吧。这一路路途遥远,你一个人恐怕不安全。” 蓝瑄摆摆手:“倒也不用。我帮你这种人向来是不求回报的,再说我一个人没什么不安全。” 慕扶风不解:“我这种人?” 蓝瑄笑容可掬地看慕扶风:“要是我表姐或者榕子陌那家伙在这儿,肯定不奇怪。你这种人,就是生得美貌的人呀。可惜你虽然长得好看,但气质太端正了,不好调戏。和刑御天一样,只能看却碰不得。” 虽然大陆北方向来比南方开放得多,但慕扶风却还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话。他出身名门,在山上和同门相处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之后下了山时已经实力惊人,自然更不会有人这样对他说话。 慕扶风不知作何应答,只能低头喝茶。 但蓝瑄仿佛从中找到了乐子,觉得慕扶风窘然不答的样子好玩,又道:“怎么,没人夸你好看的吗?那你遇见的这些人倒是没长得一双欣赏美的眼睛。” 慕扶风抬起头,正看到蓝瑄一脸的乐不可支,有些无奈:“是。是没有蓝姑娘会欣赏。” 蓝瑄乐罢,依然不停嘴:“慕大侠,你别叫我蓝姑娘了,我听这称呼总怪怪的,像是男姑娘。这姑娘哪有男的?” “那以前别人是如何称呼你的?”慕扶风问。 蓝瑄朝天看了看,回忆:“我们那儿啊,都叫我蓝二小姐,或者是蓝少主。我更喜欢后者,听起来是不是很威风?” 少女听起来确实身份不凡。慕扶风想。 “不过北域没有蓝家,也不能这样叫我。”蓝瑄有些丧气,看向慕扶风道,“那慕大侠你来想个吧。” 慕扶风意外:“让我来想?用我们的习惯?” 蓝瑄笑眯眯:“是啊,入乡随俗,让我来感受一下北域氛围。” 慕扶风想了想,道:“阿瑄?” 蓝瑄一挑眉,噗嗤笑道:“听起来似乎很是亲密?” 慕扶风发觉自己似乎有些越矩,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山上称呼名字常常如此。蓝姑娘若觉得不合适,便罢了。” “阿瑄,阿瑄。”蓝瑄把这称呼放在唇舌上滚了两滚,居然觉得还不错。 “我爹娘,表姐都不曾这样叫我。不过慕大侠你这样好看,这样称呼我我也愿意。以后就这样称呼吧。”蓝瑄心情很好地拍板决定。 客栈房间里,蓝瑄揉揉眼睛,朦朦胧胧醒了过来。 究竟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不晓得,但这次她又梦到慕扶风了。 不再是之前那样简单的一个身影,而是清晰确切的回忆。她刚刚和慕扶风相识的场景。现在想来,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还在许多事情没发生的时候。 慕扶风那句“阿瑄”好像犹在耳边响起,久远又熟悉。 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还停在回忆里转不过弯来。她睁眼看着床顶,片刻后微微地叹了口气。 逝者已逝,都再也回不去了。 蓝瑄想着想着,忽然捂脸内心啧啧。自己这些日子好像很容易多愁善感啊。 这可不是好兆头,不利于带领蓝家走向繁荣昌盛的。 昨天慕扶风说完事情就离开了,左右蓝瑄没事情做,人又困倦,早早便睡了。哪知一觉梦到这些事情,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蓝瑄朝窗外看,却见天色也微微亮了,只好从床上起来。 洗漱下楼,见刑御天已经坐在一楼大堂。刑家的人似乎作息都比较严格,自己当年在刑家的时候就是如此,刑御天从来都是第一个出现在演武场的。 “刑少主一如既往的早啊。”蓝瑄也坐上那桌,叫小二上早点。 “蓝家主倒是不同寻常的早。”刑御天道。 “今时不同往日,本家主近年来颇有长进。”蓝瑄一脸镇定,大言不惭。 其实她在蓝家时候从来都是很晚才起床,早饭这东西基本和她无缘。 刑御天看了看她,道:“确实跟以前大不一样。” 蓝瑄跟刑御天相处最多的其实还是十多岁时在刑家武馆的时候,后来虽然也见过几面,但都不如少年时印象深切。这情分可以说几近同窗了。 蓝瑄自小上有家主老爹宠爱,旁有表姐尘袅撑腰,向来是不守规矩,胆大包天。 演武场要卯时到,她辰时能出现就算是给面子了。有时候甚至能跑出去一天不来。演武场的师傅哪里治得住她,骂得口水横飞也不顶用,打又不敢对蓝家的嫡女下手,最后也就彻底放弃了这家伙,由她去了。 连长辈都制不住,就更别说同辈了。同在刑家武馆的还有各家的一些同龄孩子,基本上都被蓝瑄整得服服帖帖,大蓝瑄两岁的刑御天也奈何不了她,还屡次被他戏耍,气得刑御天几次甚至想下手收拾蓝瑄,但蓝瑄一喊表姐,他再想动手也得憋回去。 尘袅在侧,同辈里哪个能对蓝瑄动得了手? 蓝瑄就这样在刑家武场晃荡了两三年,虽然吊儿郎当,但境界却是一年一年稳步提升,在搞事情上更是无人能及。就此成为了刑御天少年时代的糟心回忆之一。 后来蓝瑄尘袅终于离开刑家武馆,刚走的那两个月刑御天心情格外舒畅,修炼起来都好像比原先快了两成。 这一别就又是三两年。再见到蓝瑄的时候,蓝瑄已经继任了家主,比他还要高上一辈。不仅身份变了,人也没有了之前的随意,哪怕是玩笑时,神色也带着些平稳。 蓝瑄渐渐成了蓝家独当一面的家主,名头远播。不论恶名善名,只要蓝瑄站在那里,总是最与众不同的存在。 刑御天终于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一身随性,笑意满面的蓝瑄了。她是蓝家主,早早担起了整个家族,手段凌冽,执掌生死。 确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