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要还南阳、蒲知言一个清白,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魏琢可以断定梁舜英是那个下毒的人,但这女人的手段太过高明,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魏琢都不清楚她到底是用怎样手谋害林浣的。 她领着暴室的人赶去了林浣被毒杀时的庆宁殿,如预料般一无所获。当时情形那么乱,能留下些什么证据? 魏琢也细细查看了林浣用过的酒樽,并没有发现什么。当时林浣将樽中酒一饮而尽,什么也没剩下。魏琢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往酒樽中注了些水,然后再用银针试探,可惜樽中残留的酒液实在太少,魏琢眯着眼睛看了很久,也没看出银针是否发黑了。 她记得那时南阳献酒之后,是有女官以银针试毒的。银针没有变化,否则林浣也不会将酒喝下去。 魏琢又找到了酒壶,壶中倒是还有酒,只不过那酒是无毒的。 难道使林浣中毒的并非酒,而是别的什么?那这样是否能证明南阳无辜呢? 魏琢先是怀疑林浣是接触到了什么,这才中毒,为此她将那日林浣碰过的东西都挨个查了一遍,尤其详细的验过了她的口脂、妆粉、随身的香囊——然而什么也没有找到。 她又怀疑是林浣早就被下了毒,只是刚好等到那个时候才发作。然而那天林浣并没见什么可疑的人,在南阳敬酒前,她也什么都没吃。 魏琢无法取到有效的物证,只好从人证上找突破口。她将那日试毒的女官、端酒的婢女、南阳及蒲知言的侍从都扣在了暴室挨个审讯。 魏琢前世执掌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宫闱刑讯之事,对于如何撬口供方面深有心得,然而这次她并没能从这些人那问出什么。 要么是他们心机深沉且意志坚定,能抗得过魏琢诱哄与刑法相辅的手段,要么就是她们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这样走到了僵局中。 梁舜英那一定会有突破口,然而现在梁舜英正得宠,她总不能强行将梁舜英扣来暴室。要破局只有两个办法,或者,她趁夜悄悄将梁舜英的侍女捉来审讯,或者,她接近梁舜英,伺机寻找证据。 两件事都不容易,魏琢只能暂时先用手里的职权保住蒲知言不再受刑,然后徐徐图之。 绑来梁舜英的侍女想来是不行的,不过这倒是个突破口。魏琢思量了一会,决定找一个人来接近梁舜英的侍婢。只不过这样的人选不好找,她身边的人肯定不行,会被梁舜英发现,在这种时候只能动用林浣的势力。 长信女官虽不明白魏琢为何一口咬定是梁舜英下的毒,但处于信任,还是同意了魏琢的请求。然而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太多,在魏琢和长信宫女官商议该找谁去调查梁舜英时,得到消息,被魏琢夺权的暴室丞去了梁舜英那。 “梁才人听说此事后便找到了陛下。”那个被派去盯着梁舜英的内侍紧张的回报道:“她在陛下面前指责婕妤您擅权逾越。” “大概不用多久,陛下派来训斥我的人就会到了吧。”魏琢冷笑,“不过就这点本事也想从我手里夺走暴室的大权,做梦。” “婕妤要怎么办?”长信宫的人已经习惯了魏琢主持大局,乍闻这一消息后,除了几个年纪较长的女官外,年轻辈无一不露出了不安之色。 “想害太后的人,无疑是梁舜英。我愿以身家性命起誓,望诸位能信我。”魏琢的目光逐一扫过这些曾为林浣左右臂的女官们,“若太后此番安然无恙最好,若太后真有什么事,除去梁舜英便是为太后报仇。所以,我希望诸位能帮我一个忙——” 她低声同这些人说了几句话,门外传起了小内侍急急的脚步声:“廷尉、廷尉的人来了——” “真快啊。”魏琢扯了扯唇角。 ================= 褚淮办事的效率一向很快,毕竟是年轻人,思路清晰,头脑敏捷。今日他和往常一样以比其余同僚要快的速度处理好了自己手里的简牍。还未来得及喝口茶休息片刻,尚书台的人便过来找他帮忙。 褚淮怀疑这是袁涧对他没有去尚书台的报复,不然尚书台哪有那么多事需要他去搭手。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尚书台是个不错的地方,国之枢纽,在那多接触些东西,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虽然以他的年纪自然做不到参与机要——尚书台借他,只是想让他帮忙抄录些文书而已。他字写得好,更难得的是写的快,称得上是运笔如飞。 不过这次褚淮没在尚书台看到袁涧老儿。这事稀奇,袁涧年纪大了又生性懒散,平日里需跑腿的差事一般都交给下属,恨不得成日窝在官署的案前不挪动分毫,还美其名曰“运筹于帷幄之内”。 “袁公呢?”褚淮随口问。 “被陛下传召了。”尚书台的客曹随口答道。 “陛下见他做什么?”褚淮纳罕,“我就在陛下御前侍奉,竟不知陛下何时对那糟老头有兴趣了。” “近来不是出大事了么?”一名尚书令史道。 褚淮了然,近来的确是出了大事。太后被毒杀,这事引起的震动,只怕比皇帝驾崩还要大。 “朝堂不太平哪,只希望不要牵连我等。”不少人都感慨说。 “怎么可能不牵连……” “据说,陛下是要废后。” “废后?” 褚淮正在研墨的手顿了下,之后继续去做他自己的事,同时留了一份心思继续听。 “陛下是决意要废后了。这回将袁公召去,正是为了此事。” “果真?皇后毕竟乃是陛下的结发妻,这也……” “你懂什么,皇后出自林党,陛下容忍不了她多久了——” 褚淮拈起一支狼毫,蘸了八分饱的墨汁,在已经备好的竹简上开始书写。 早在前朝时便有人改进了造纸之法,然而纸张仍是大多用于公卿贵戚之家,皇宫里圣旨用帛书、往来公文用纸,但有些不大紧要又需长久存放的文书,还是抄录于竹简之上,束好后放置在天禄、石梁等阁中。 关于蒲皇后的讨论仍在继续,并且热火朝天,大有滔滔不绝之势。 褚淮总算是明白尚书台总积压公务的缘故了。就这效率,半是能雷厉风行才怪。 他对蒲皇后的命运倒是并不关心,虽然意识到常焜对付这个女人是为了向林氏下手,但南皮侯那个老不死的应当还能再撑几年,他不甚担心。宫里的林太后死了或许有些可惜,但好在他很快就要去北漠了,洛阳再乱他都应该能躲过去。 “倒是听说宫里那位魏婕妤还在试图替皇后说话。” 飞快扫过竹简的笔一顿。 “这魏婕妤还真是没眼色。” “非但如此,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插手了此事……” 褚淮放下了笔。 几个年轻的令史笑着走了进来,“各位可知、各位可知,廷尉那出大事了!” 尚书台的人呢爱凑热闹是出了名的,何况三公九卿间总有闹不完的争端。听说廷尉的人倒霉,尚书台的官僚各个喜上眉梢。 “蒲皇后被羁押在暴室各位知道么?廷尉卿便想去掺和一把,派人去暴室狱提人,说是此案应由他们来审理。结果——” “快说!快说!” “听说暴室那不是魏婕妤在管着么?” “所以,两边人吵起来了——” 褚淮抿唇,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很好,吵起来了而已,这是魏琢干得出来的事。 “廷尉卿段沥一向脾气火爆,性格固执,他能容忍一个小女子撒泼?” “执拗刚硬的段廷尉不会是没吵赢一个女人吧。” 那个传消息的人吊足了胃口后,方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何止没吵赢哪,蒲皇后被能从暴室被调出,即便廷尉卿去的人说这是陛下的旨意,那魏婕妤也不理会,非但如此,还亲自带着一群人守在了暴室门口。” 四下哗然。 褚淮握着笔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颤。 “段廷尉之前还想同魏婕妤争辩,说廷尉审理后妃之事,古来就有先例,说什么汉武帝的陈皇后因巫蛊而获罪,便是由廷尉张汤审问的;还说什么这是奉天子圣谕;又说魏婕妤一个妃嫔,本就没资格审讯皇后。” “段廷尉言之有理啊。” “那魏婕妤如何应对的?” “她呀——”那令史拖长了嗓音,“没说一句辩驳的话。”言毕此人扬起一个一言难尽的笑,“她直接拔刀钉在了廷尉脚前三寸的地方,长刀没入泥中三尺。吓得段廷尉即刻打道回府。” 褚淮将笔塞到了身旁民曹的手中。 “你做什么?” “你们的差事,今日自己做吧。”褚淮起身大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