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张相如所查,山阳郡官吏大多与华廷没有往来,但冯武曾无礼冲撞华廷,华廷一怒将其杖责五十,至那时起,两人交恶,此事山阳郡人尽皆知。 冯武自是有嫌疑,但江玄之却不大相信他是幕后凶手,此人心性简单,息怒形于色,谋划不了这么周密的雇凶杀人案,除非......有人相助。 但是,杖责五十而已,有必要大张旗鼓地雇凶杀人吗? 雇凶杀人案与一般杀人案不同,杀人者一般为江湖人士,武艺高强,并不容易缉捕,而案发现场也并不会留下过多可察的痕迹。不过,从尸体上的刀痕可以判断,杀手至少有三人。 江玄之提笔写了几条关键的疑点。 其一,石金所见的蒙面人是谁?是杀手之一,还是意外闯入? 其二,微山偷袭蓝羽之人是谁?其目的是什么? 其三,雇凶者的动机是什么?谋财?情杀?抑或是报复? “子墨,还有一事很怪。” 江玄之低着头,问道:“何事?” “华廷一行人出长安时,记录在册的有二十五人,可别院的死者只有二十四人。”张相如将竹简所记的名单呈上,指尖指向其中一人,“我核查了死者姓名,消失的正是这个女子。” 寻梦头一歪,喃喃道:“静霜?” 三人各自冥想,侍者匆匆来报:太守府管事顾全求见。 太守府管事顾全年近三十,举止稳重,朝江玄之恭敬一拜:“江御史,夫人病重,太守请您过府一趟。” 寻梦疑惑道:“夫人病重为何不去请医工,却来请江御史?” 江玄之轻轻瞥了寻梦一眼,那神情好似在说:说你蠢,还真的是蠢。显然,太守夫人的病症极为棘手,医工也无计可施。 顾全连忙解释道:“素闻江御史精通医理,师妹更是杏林圣手,是以,前来相请。” 江玄之问道:“夫人患的是何病症?” “厌食症。” 顾名思义,厌食症就是厌恶食物。寻梦恍然想起那日偷听到的话:夫人不是不吃,而是吃不下......仿佛了解那种一种怎样的病症了。 “厌食症?”江玄之微微蹙眉,这可是不治之症。莫说是他,便是他的师妹崔妙晗在此,也未必能医治好,但人家一番诚意寻上门来,他自然不好推辞。 一场秋雨过后,太守府的秋意更浓了。花圃里的菊花枯萎凋零,老槐树的叶子所剩无几,地上堆了一层薄黄的枯叶。 还未入正厅,韩岱脚底生风般迎了上来,拱手道:“江御史。” “韩太守。”江玄之回礼,身后的寻梦也跟着回了一礼。 韩岱也不多言,急急将人引向了内院。 百花凋零的庭院里,女人静静立在一棵槐树下,素青色绣花曲裾勾勒出她瘦弱的身躯,那纤细的腰如碗口般大,真正的不盈一握,她的侧脸瘦削无肉,隐隐可见骨骼的轮廓,她真是瘦,瘦得如纸片一般,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走。 “夫人。”韩岱轻轻唤道,语气轻柔而怜惜。 韩夫人缓缓转了过来,那张脸是不健康的苍白,唇色淡如雪,下巴尖锐如刀,而那双眼藏着淡淡的愁绪,温婉又悲伤,让人不忍去看。 “夫人怎么出来了?”韩岱扶住她,动作流畅而自然,显然形成了习惯。 “屋里闷。”韩夫人的气息有些弱。 韩岱扶着夫人向屋内走去,路过江玄之身边,歉意地安抚道:“请江御史稍待。” 嘀嘀咕咕的声音从室内传出来,韩夫人了无生趣,不愿看病诊治,韩岱耐着性子好言相劝。 寻梦小声道:“敢情这韩太守是瞒着夫人将你请来的。” 江玄之长身玉立,言语平和:“或许你是对的,他们很恩爱。” 不多时,韩岱迎了出来,显然他已经说服了自家夫人,殷切地将江玄之请了进去。 室内的光线微暗,一张镂空雕花屏风挡住了众人的视线,而屏风后,韩夫人斜靠在床榻上,若隐若现。 江玄之上前搭脉,手指刚触及那纤细的手腕,便觉一硌,韩夫人的厌食症怕是日子久了,已经是骨瘦如柴了。他细细听了听脉,又端看了她的脸色,见她气若游丝地靠在那里,便没有多言,反而向韩太守问了些日常的问题。 江玄之问:“夫人病了多久了?” 韩岱满面愁容:“夫人已经多年未食荤腥,近来更是连素菜也咽不下去。” 江玄之又问:“夫人可曾受到过刺激?” 韩岱微怔,长长一叹,道:“或许,她父母的死刺激到她了。” 他并无深谈的意向,江玄之也不好追问,但看他惆怅叹息,便知韩夫人这厌食症是由心病引起。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他不知她的心病为何,也不是她的解铃人,自然无法对症下药,但他仍然提笔开了一张调理的药方。 韩岱接过药方,忍不住问道:“这药......有用吗?” 江玄之轻缓道:“夫人若能坚持服用,自然是有用的,但这药主调理,若真要完全医治好,只怕还得夫人自己放开心怀,接纳这人间五味。” 韩岱明白他话中深意,好一阵千恩万谢,这才让顾全送他们离开。 顾全引着他们出府,行至回廊的转弯处,一个粉色碎花着装的女子匆匆走来,她低着头,手中端着托盘,一个不留神与顾全撞个满怀。 女子手中的托盘被迫扬起,连带着盘中的碗飞起,眼看着那碗就要落地,顾全一个弯腰,眼明手快地接住了。女子长长松了口气,满脸的惊惶淡了下去。 寻梦记得这女子,正是宴饮那夜训斥人的粉衣女子。 顾全将那碗放回托盘,呵斥道:“桃红,你老是莽莽撞撞的,冲撞了上卿怎么办?” 桃红立即告罪:“顾管事恕罪,可这是夫人要的东西,若是晚了......”她说话急切,眼中似有恐慌。 寻梦看她的反应,总觉得怪怪的,一时又分不清哪里怪,一直冷眼旁观的江玄之善解人意道:“左右无事,顾管事莫要过分苛责了。” 顾全闻言,从善如流地让她走了,转头又赔礼道歉:“二位受惊了。” 刚出驿馆,寻梦便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侍女桃红有点奇怪?” 江玄之走在前头,随口问道:“哪里奇怪?” “夫人要的东西,若是晚了......”寻梦品味着那句话,喃喃地分析着,“若是晚了又能如何?夫人还能吃了她不成?夫人那么瘦弱,顶多责备几句罢了,哪里用得着那么恐慌?” 江玄之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眸光牢牢盯着前面的一家医馆——仁心医馆。他偏头看她,墨色的瞳眸里隐有碧水流光:“或许,你要的答案在这里。” 两人将附近的医馆走了个遍,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打探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山阳郡医馆中的医工大多替太守夫人看诊过,但厌食症毕竟是不治之症,无人能治。太守夫人屡屡听着那些丧气之言,有时心灰意冷,了无生趣,不愿意看诊,有时又情绪激越,暴躁易怒,摔了一室的物件。 那医工谈起当时的情形,讳莫如深,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诚惶诚恐。不过,刚才韩夫人情绪平静,并无太多波澜,寻梦感叹道:“没想到太守夫人看似瘦弱无力,竟如此激越。” “压抑久了,难免需要宣泄。”江玄之面目沉静,并无惊讶,但他忽然定住了脚步,凝视着不远处。 寻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灰衣长袍的男子环顾左右,悄悄进了医馆,她蓦然一惊,怔怔问道:“那人......是顾管事吗?” 话音刚落,一向稳重的顾全便出了医馆,他手中拎着几包药,行色匆匆。寻梦正想跟上,刚踏出一步,江玄之手腕一伸拦住了她:“还记得太守府,他接碗的那一幕吗?你跟踪他,定会被发现。” 这时候,若蓝羽在,倒是可以跟上去瞧瞧。 两人走进了那家医馆,江玄之疏离有礼地问道:“敢问掌柜的,刚才那位郎君买了什么药?” 那掌柜的正在分拣草药,闻言瞥了他一眼,想着那人是太守府的顾管事,生怕惹上是非,冷淡道:“不知道。” 江玄之正要再接再厉,寻梦却一把将环首刀压在桌案上,威逼道:“没见我们一身锦衣华服吗?阻拦官差办事,你是想去牢里住一阵呢?还是嫌命太长了?” “......”江玄之一阵错愕。 那掌柜的被吓得脸色惨白,手中的药抖落在案,断断续续道:“他......他买了茯苓......茯神......人参......龙齿......” 寻梦不懂药材,疑惑道:“什么方子?” 江玄之淡淡道:“安神。”他又问:“他何时开始买这种药的?” “也就......近几日,十天半个月的样子。”那掌柜的被吓老实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天天来,也不知是怎样的重症......” 顾全行事怪异,韩夫人忽悲忽怒,自然引起了江玄之的怀疑,一时将太守府众人查了个遍,当然,他没有遗漏掉卫光,那个气度诡谲的男子。 当他看到韩夫人的履历时,他的神色立时凝重起来,朝张相如道:“长卿,你去......” 忽然,一枚暗器射来,牢牢地钉在梁柱上。 寻梦警觉地冲向门口,只是庭院空无一人,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折回室内,却见江玄之取下了暗器上的布帛,眯眼瞧着上面的讯息:长亭一叙,有要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