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嚯地驻足转身,冷淡道:“那你就在这说。”
兰波的视线在阿廖沙脸上停顿了数秒。
黑发少年微微笑着,一脸无辜地问:“是什么我不能听到的事么,教官先生?”
“不,”兰波抬手扶了一下帽檐,“你也在场更好。我有想向你确认的事。”
阿廖沙闻言眯起眼睛:“和我也有关的事?”
“刚才我收到消息,拘押中的威尔逊--”兰波不自然地停顿半拍,“威尔逊教官向检方提出,他愿意提供关于改造营内部丑闻的关键线索并出庭作证。作为交换,他想要获得减刑。”
弥雅和阿廖沙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抽手,几不可见地摇头,示意由她来应付。
“丑闻?这种东西这里多得是。”弥雅说着耸肩。她原本还想嗤笑,但笑声在她与兰波对视的瞬间如烛火被骤然掐灭。又是那种洞察一切后依旧克制悲悯的目光。
弥雅立刻明白,兰波勘破了她高涨的敌意有一大半是虚张声势。
但他没有戳穿,当然也没有不耐或是发怒,只是平和地等待她收心听他说下一句。
她紧绷唇线,视线向下压,盯着兰波制服外套的第四颗金属扣:“你说。”
“他不愿意多透露具体细节,但他所说的内幕与你的前一任指导教官,斯坦尼斯拉夫·斯坦有关。”
“威尔逊一直不肯相信斯坦教官是自杀死的,”弥雅反应很快,唇角上翘,“让我猜猜他在暗示什么。斯坦教官当时负责的学员之一,也就是我,才是该死的杀人凶手?”
兰波蹙眉,但没有否认。
弥雅忽然放松下来。她拍了拍阿廖沙的手臂:“你先去吃饭。这事和你无关。”
黑发少年反抓住她,狐疑地盯着兰波:“你有没有调查许可?”
“还不确定检方是否会要求警方重新开始调查,我只是想向你们确认一些事,”兰波竭力表达善意,强调说,“以个人身份。”
阿廖沙哼了一声:“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可以问我或者弥雅的。”
心念电转,弥雅已经想好了应对方式。
“也就是说,你又在玩侦探游戏?”她向兰波粲然一笑,仿佛这是他们之间的什么特殊暗语。
兰波一怔忡。哪怕是虚假的,这也是她头回对他露出这样不含明显恶意或挑逗的笑容。她真的笑起来时和平时判若两人。
阿廖沙拉住她的手愈发用力。
弥雅就好像没有察觉,口气明快地继续说道:“兰波教官,既然你没有正式的调查令,你想盘问我,我也没办法。但你不是阿廖沙的指导教官,他可没义务陪着你胡闹。”
主动向前半步,她朝他扬起脸,笑笑地说:“而且为了防止当面配合串供,怎么想也该分开问我和阿廖沙。”
兰波显然不喜欢她的说法,拧起眉毛,语调依旧温和:“弥雅,我不打算盘问你,我没有那么做的权力。我只是想事先私下确认一些事实。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坚持。”
“我愿意说,也没有需要刻意隐藏的秘密,”弥雅背转身面向阿廖沙,“兰波教官是个好人,他不会拿我怎么样。你去吃饭吧。”
仗着兰波看不见,她做了个口型:交给我。
阿廖沙没有立刻答应。他盯着弥雅,又看向兰波,敌意的尖刺逐渐攀上他的眉眼。但他没有坚持与弥雅同行,只是笑了笑:“最好真的是这样。”
“就由我来回答你的提问,没问题吧,兰波教官?”
“当然。”
“之后见,弥雅。”懒洋洋地走出两步,阿廖沙突然回身将弥雅拉过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而后从睫毛下斜睨兰波。这是个兼具示威和盖戳意味的吻。
以只有彼此听得到的音量,他快速低语:“不要对他撒谎。我不喜欢他的眼神。”
弥雅食指一挑,挠了挠少年的下巴:“嗯。”
她知道。她也不喜欢。
阿廖沙领会她未出口的应答,看上去略微心安,但也只有一点。有生人在场时,他无法驱散满身的戒备与狐疑。然而对弥雅,他向来还算好说话。虽然依旧不太情愿,阿廖沙最后还是几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弥雅转向兰波,刚才眼角眉梢的笑意都不见踪迹。
“到哪里去?接待室?”她不耐地将睡进衣领的头发朝后一撩。
“今天不去接待室,”兰波又正了正帽檐,难得用上含混不清的说法,“那里不合适。”
弥雅讶然打量兰波片刻,嘲弄地直接问:“你担心被监听?”
兰波没有应答。他很少倚仗改造营上层权威,但也不会主动吐出可能会引来麻烦的抱怨或是批评。
“我知道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兰波点了点头。
弥雅便带路走在前面。她能感觉到兰波在注视她的背影。他大概不太明白为什么她在这件事上如此配合,因此疑窦更深。但这正是弥雅想要的。与其由兰波自己去查,不如她自己给出一个能令他令她自己都满意的故事版本。
抵达目的地前,她冷不防想到:兰波今天难得没有问她有没有吃饭。
中午放课的铃声响起,太阳却遮遮掩掩地躲到厚云后。莱辛改造营处在半山腰,不在日照下气温就会立刻下降。
弥雅推开生锈的铁门,迎面扑来的风带着凉意。她回头拢住乱发,满意地看到兰波的表情有些僵硬。
这地方对兰波而言也不陌生。
门后是她与威尔逊不愉快再会发生的那个天台。
随风微微摇晃的铁丝网映入眼帘,弥雅的胃里剧烈地翻涌。她还记得撞上这里的地面是怎样的痛感。她想呕吐。空气中宛如突然挂满液滴,随时要开始下雨。但这舞台布景是必要的。她和兰波只能在这里谈。
对仿佛要从皮肤下炸开的生理性抵触佯作不觉,弥雅率先踏出一步,背着手转了个圈,裙摆轻盈地扬起,抖落她心头残存的惊惧。她微微一笑,看着依旧伫立在门边不动的兰波:“既然和威尔逊教官有关,那么当然要到这里来。”
顿了顿,她微微歪头,以几近天真无邪的轻快口吻问道:“所以,我该从哪里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