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忱暑假先回了趟家,在家里过了段时间,某日下午,看到他房间的抽屉里放了一叠钱,是妈妈放在那里的,够他挥霍一个暑假。 事实上他从不挥霍。 她以这么“直白”的方式给他钱,倒很像一个生气的女孩。因为她给儿子的钱,常年纹丝不动地躺在卡里。 事实上,谢芝兰不算常给他钱,大学之前他的生活费由在大学任教的爸爸负担。为了跟妈妈做对,爸爸卯足了劲的教育他独立,每一次谢芝兰要宠他,要给他钱,给他买奢侈品,都会引来一场大的争吵、长期的冷战。不管动机如何,徐父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成功的,纪忱并没有变成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大学之后,他自己负担自己。但是至于他是否独立有为,那是其次计较的事情。 为了家庭的平静,谢芝兰只好认同徐父的教育方式,谢芝兰的事业航母虽然已经空前庞大,可这辈子偏偏是欠了徐父的。他近乎变态的执着,抚养教育孩子,他坚持用他的一套。他远不及妻子有钱,却对孩子更有心。清闲的工作之余,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儿子身上,教育他成人自立。谢芝兰做生意奔波在外,不常回家,因此对儿子十分愧疚。 纪忱13岁那年,一个多月没回家的她陪了儿子一个星期,本来相安无事。要走的那天晚上,吃饭时,她在桌子上对纪忱说,她在他的课桌里放了一些钱,叫他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徐父捧着碗听她说完,才问道:“你给了他多少钱?” 谢芝兰仍旧笑吟吟的,不明徐父的意图:“几万块。” “他才13,你给他那么多钱,要他买什么?他什么地方要用那么多钱?” 谢芝兰看徐父脸色不对,解释道:“可以去旅行啊,不好吗?” 徐父沉吟不语,谢芝兰以为过去了,谁知晚上还有一场大风暴呢? 在纪忱眼里,父亲基本上沉默寡言又脾气暴躁的人,偶尔又会亲切得像春风。他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十分有感染力,他发火时声调并平常说话还低,却十分有力,他又十分善于说理,说到你即使出离愤怒也无话可驳。 那个晚上谢芝兰就是如此,等纪忱进了自己的房间。在书房里,她静静坐在椅子上,脸色严肃难看,她像个孩子一样被徐父教育了,徐父问她是不是要培养一个麻木不仁、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子弟。谢芝兰很莫名所以。 徐父的理由是,你既然经常不在家,孩子在感情上必然麻木——这些年都是我在拼命的弥补;你又给他钱,让一个孩子去挥霍,几次下来,他就会感觉得到什么易如反掌,你这样的母亲,只会有个不肖儿子。 谢芝兰心中本来对儿子很愧疚,徐父的一番语重心长,她问自己怎么那么罪孽深重?她是疏忽了家庭,但也不至于到了害人的地步吧。谢芝兰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在徐父面前却横竖不对,只因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她找不到关心儿子更好的方法。 谢芝兰只能偷偷给他钱,纪忱到了十几岁,似乎对钱都没有什么概念,谢芝兰给他钱,他本无所谓,就放在抽屉里。徐父偶然中发现,就对他说:“这钱你不要动。”纪忱点头就忘了。过了几天,谢芝兰回家,行李还没有放下,徐父就叫她上楼,当着儿子的面,从抽屉里拿出钱,又从谢芝兰身上拿下包,把钱放在那包里,指着她,对儿子说:“这个人最多的是钱,最宝贵的是时间,她把她多得放不下的钱给你,却极少在你身上花时间,这就是你母亲。”他又回过头来对谢芝兰说:“这么多年,都是我在他身上用心思,教他怎样成为一个坚强独立的男人,你不要让我的心血白费。” 纪忱和谢芝兰一时像听不懂徐父的话似的,都愣在那里,很是疑惑,半天,谢芝兰语声含悲:“我是他的妈妈,我为什么不能给钱,为什么不能养他,你凭什么剥夺我这个权利?” 徐父道:“很好,是我在养他,是我在陪他,是我在教育他,你没在他身上花时间花心思,你只知道用钱笼络他,惯坏他。” “我怎么惯坏他,我只是给他钱而已,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 “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你对他的心思比得上你对生意的十分之一吗?如果你真看重他,生意就别做了,你放得下吗,你能放得下那些,好好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谢芝兰看着纪忱,泫然欲泣。纪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父母的争吵,父亲说的话,对他而言不算新鲜,母亲不在的时候,这样的话不知道对他灌输了多少次,他虽年少,也渐渐明事,他知道父亲恨母亲,也要他恨;母亲那么能干,在他面前,在儿子面前,却总是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为何她不知道,他要她理直气壮的爱他,宠他?即使她不能总陪在他身边,他可以理解这一点,为何她不知道,他甚至很为她的能干自豪? 纪忱站起来,此刻他无法理会谁,那个一直把他当小孩一样哄骗的父亲,一直试图左右他感情思想的父亲,那个懦弱无能的母亲-----他站起来,对着妈妈:“你这么漂亮,这么能干,为什么要嫁给我爸?” 谢芝兰惊疑的看着他,徐父也是第一次从15岁的儿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是在质问谁? 徐父惶然失措!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随后他感到辛苦建立的东西在崩塌,是的,很容易的。儿子只是说出了这一句话而已。在这之前,他一直忽视自己在拼命灌输时,他是什么表情。 很小的时候,他很软弱,他没有站在妈妈的立场说过一句话。 13岁的时候,那是第一次这么质疑。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意味着分崩离析。 对于纪父来说,这一句话足以击倒他,这么多年的付出心血,他竟没有领会吗? 现在还不能。三足鼎立意味着割舍。他太弱小做不到。所以他权衡了一下,在两人中间选择了父亲,他带父亲走出房间,又进了书房,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能心平气和的劝说父亲: “你也要体谅妈妈---我懂你的苦心。” 这样的话,他几乎没有说过,他像个懂事的大人劝慰父亲,但仍然有些敷衍的意味,徐父隐约觉察到,他头一次觉得儿子颇有想法,头一次觉得自己不了解他,头一次怀疑儿子是否真的理解自己的苦心。 “爸爸,不要生妈妈的气。” “我是不想让她拿钱控制你,你知道你的妈妈,做生意很有一套,可是怎么才算是对你好,他----”纪父没说下去了。其实话已经说尽了。 纪忱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尽管才13岁,但是他已历练的隐忍。再加上他生性温和,所以纪父几乎没有感受到儿子的主见和个性。 这很不正常的。他自己未尝不明白,偶尔心中浮现这样的意识,也被他忽略过去。 纪忱以一种更加缓和的语气:“我有分寸的。” 他带上门。一直以来自己小心维护的东西摔出了一个小裂纹。 纪忱又回到自己的房间,谢芝兰颓然坐在床上,纪忱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翻开她的包,拿出那叠钞票:“下次还是直接转到账户好了。” 谢芝兰看着他,他又轻笑:“有时候我真的缺钱用。” 谢芝兰向他道歉,纪忱看着窗外:“妈妈我知道你很想多花时间陪我,你不用道歉。” 谢芝兰感到欣慰:“如果我跟你爸离婚,你会不会跟我?” 他想了很久,仍说:“我不知道。” 谢芝兰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你或许不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纪忱轻轻点头,很多父母那这个作为忽视孩子的理由,可是这一刻他就是相信她。 如果不生活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冷战,未必会碰撞出“火花“。纪忱并没见多少父母争吵的日子。谢芝兰生意更忙,只能打电话关心儿子,纪忱报忧多于报喜,只为了让妈妈有一种做母亲的存在感——也问她要钱——暑期也打工,徐父对他打工这一点很是满意。两人以纪忱为中心各自为政的,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徐父等纪忱到了大三,好像突然没了安全感,对儿子的前途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 谢芝兰的意思,当然是要纪忱跟着自己,哪怕是先从最小的职务做起。而这一点让纪父十分恐慌,可是他找不到什么理由去阻止。 一直以来跟妻子各自为政,感情消磨殆尽,所以在儿子的前途上,两个人也不可能齐心协力。 谢芝兰自然是要儿子继承事业的,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纪父迂回曲折的问纪忱的倾向,纪忱倒很直接坦然的回答:“跟着妈妈。” 他能料到徐父极力反对,纪忱到了大三之后,在父亲的教育中,独立的主题尤为突出,纪忱反问徐父,为什么他不能去帮助妈妈,然后继承妈妈的事业,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纪父也有他的说法:可以继承事业,但是不是一毕业就去继承,纪忱得向所有大学毕业生那样找工作——考研也可以,他不能因为先天优势,就少了一道人生最大的槛,那对他的人生只有坏处。纪忱知道此时跟徐父说不通——纪父也明白自己的道理十分牵强,只是仍不肯放松——儿子不能放给他的妈妈,那样十分危险。等于失去一切。 大三那年暑假,谢芝兰在家的时候更多,与徐父争吵的时候也更多,谢芝兰为了争取儿子变得强悍起来,矛盾就不断升级,她把做生意的果断强势用在家里,这对于吵架来说,的确是很有效果——对于解决儿子的前途问题,一点帮助也没有。 纪忱左右逢迎,苦累不堪,又不能丢下不管,关键还是在于他的态度。但是不论他是什么态度,都有一方极力反对,他既不考研,也不工作,也不去妈妈的公司——两人一致反对。现在无论积极消极,都不是办法。 暑假的某个下午,纪忱从夏日的静谧中醒来,他觉得精神十足,等他跨出门,走进院子,没看见妈妈的车,才知道妈妈已经去工作了。他觉得轻松了一些,至少暂时轻松了。 好的,暂停吧,他们所有人,干自己的事情去。于是他简单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去旅行。 纪父也是如此,似乎经过了酣畅淋漓的战斗,谢芝兰走了,他陡然觉得放松。对于儿子也不像唐母在时那样,为了显示他的教育而对他“锱铢必较”了。 纪忱打了电话给乔树,问他愿不愿意去旅行,乔树人在学校,电话里声音听起来像要死了一样,听了纪忱的提议,只有气无力的说了声:“没钱。” “我有。” “你全包?” “好。” “那行。” “明年还我。” “我不去了。” “你可以分期付款,不要你利息。” 乔树犹豫了片刻,勉强的答应了。两人约定在学校碰头,纪忱收拾好了,立刻动身,等他去了学校,乔树光着膀子,正在网上看旅游信息,他一见纪忱,就道:“马来西亚是禁色不禁赌;泰国是禁赌不禁色,你看我们去哪里?还是都去?” 纪忱坐下来,问他:“你跟王婉怎么样了?” “问你去哪里,你怎问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起去?” “那你跟谁一起?” 纪忱笑:“我一个人,不介意吧。” “怎么不约徐傲一起去?” “你为什么老惦记她?” “你可以自欺欺人,可是你瞒不过我,要不要带上她,异国他乡的,把生米煮成熟饭?前两天她还在打电话找驴友!”乔树挤眉弄眼。 纪忱似乎被说动了,有些犹豫,乔树在一旁捣了两下,纪忱笑道:“算了,我跟她没那回事。” “上次把你接走得那个女人,你们什么关系?” “别管闲事。”纪忱虽然这么说着,但仍在笑,看得出他没怎么介意乔树问他。 “你跟她真有那种关系?” 纪忱半真半假的:“就像你猜的那样。” “你不是当真吧,她比你大很多哎,你们之间能有什么结果?” 纪忱似乎有些走神,知道不能再深入下去,就说道:“那就我们俩去吧。” “没有女伴,很没趣的。” “你带上王婉啊,我不介意。” “她介意,她甩了我。” 纪忱看着乔树,想确定他是否在开玩笑,他又一深想,这并非意料之外,这是迟早的事情。 王婉工作不久,就摊明了自己的态度,她的理智的选择,她的遗憾,她的愧疚,都十分叫人心服。只是乔树全部不能理解,王婉并没有刻意冷淡,她给他的感觉是:感情还在,只是现实无奈。乔树一直静静听她解释,他起初并不打算坚持的打算,现在竟叫他有口难言。他很难开口说:其实不回他老家也可以;其实要他留在她身边找工作也可以;其实,只要两人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他难以开口,并不全是因为他起初态度强硬,现在不好下台;更多的是他隐约觉得,即使他愿做这样的牺牲,也没有人愿意领情的。 那晚等她人走了,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决心,或许是不甘心,抱着一试的态度,他打电话给她,问她:要是他也不回家了呢?她是否愿意重新考虑一下? 这是出于她计划之外的,她好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已经计划好了,却又生节支。她只能装蒜,哄他,叫他别傻了,她不值得他为她牺牲,她一点也不为他的改变高兴。她只能理解为他不是打心底愿意这么做,因此她不想让他受什么委屈。 乔树心里明白大势已去,他甚至不能为当初的坚持后悔,他觉得即使一开始两人是一致的,也未必不会有今天的这个局面。他不是不了解她,在有些方面却一直是忽略她。他一厢情愿的只看到她的热情魅力,又盲目自信。 王婉比他成熟一些,他一直回避这个。这会让他自卑。 对于王婉来说,婚姻是同事业一样,需要早做打算和经营的,这并不是她在找工作的时候才有意识,她是女性当中为数不多的理智者。乔树比她优越很多的家庭,在三年的时间里,已经变得不那么光彩夺目,那么吸引人了。任何事情的成功,有一个好的目标总是第一步的,至于实现的过程,也总有一些忍辱负重——成大事者不都如此吗?王婉已经干净利落的放弃了乔树,因为她有了更为长远宏大的婚姻目标。 比较而言,乔树生活在二三流城市,即使在那样的城市,她可以优越的生活,买房买车,对于乔树来说,都不是问题。可是她也从小地方来,她深知小地方的人,如何目光短浅,如何见识浅陋。王婉可以不介意穿小店淘来的衣服,只要好看。但绝不可以因为穿了一件大商场的几千元裙子而沾沾自喜,而自觉高人一等。路边小店与一流大牌,对她而言没有太多不同,这样的心境,又岂是那样的小城市,那样小康生活能给予的?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她又如何处之泰然? 乔树也完全不是她的知己,他不了解她,他在他的那片天空下,甘做一只惬意的青蛙。他和王婉的心灵世界何止一个城市的距离?他被惯坏了,永远在父母的庇荫之下却萌生了一无是处的优越感,她不要。他们之间剩下的唯有快乐了——没心没肺的快乐。王婉深知,快乐也分好几种。 金童玉女的分手,在校园里已经不是秘密了。议论是免不了的,很多人认为王婉目光短浅,因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有少数了解王婉家境背景的人对于她放弃家庭条件比她优越很多的男友而惋惜,很多人认为王婉凭一己之力要在这城市立足,买房买车,实在是很不现实,王婉会很自信的回复那些人:她自己会买房,自己会买车。 的确如此,比起依赖别人,她更懂得奋斗的重要性:如果自己一无所有,即使自身条件还可以,她也只能配得上“乔树”而已;如果自己本身就很优越,她才能踏足另一个更好更高的世界,才能结识与“乔树”完全不在同一层次上的人。 纪忱隐约觉得王婉心气很高,他不为乔树遗憾,乔树的妻子不是王婉那样的人,他驾驭不了她。 纪忱仔细观察他,这段时间他的确瘦了,憔悴了,有时候还有些心神不宁。只怕他永远也猜不透王婉突然变得狠心决绝的原因,也好,长痛不如短痛,也幸好王婉清醒得够早。 八月初,纪忱订了机票和酒店,做好攻略,安排时间。在这之前,他又回去了一趟。 他一回家,谢芝兰第二天就回来了,家中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再过半年,纪忱就要实习了,说是实习,也是给你找工作的时间。徐父谢芝兰都早做打算,徐父自己在大学教书,表现得远没有谢芝兰那样“急功近利”,他下了主意,儿子暂且不能去工作,要继续读书才好。而谢芝兰觉得只有把儿子留在身边,才能兼顾女强人和好母亲的双重身份,事情发展到后来,已经是变相的在抢儿子了。 徐父这半年失眠的厉害,每一个深夜,只要想起纪忱去了公司,他就很没有安全感。那孩子,像是离了谁都行。如果他真的去了妈妈的公司,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在儿子心中营建的一切,灌输的一切,只怕都要付诸东流,而到那个时候,自己孤家寡人,又是何等的寂寞? 纪忱很不懂,父母不打算离婚,却搞得跟要离婚一样,谢芝兰的性子一直淡定温和,在儿子的问题上却突然变得激烈——也许是这么多年来受徐父的刺激压制太多太大,所以起了反抗的心理。纪忱真心觉得自己的选择不是那么重要的。 谢芝兰明白自己在家里耗着,没有太多的意义,但这又是必须的,她渐渐明白自己持有的态度对儿子的重要性,偶尔她甚至觉得,自己对儿子的态度能够很轻易的左右他,他好像很愿意听自己的。他夹在两人中间,看起来在左右摇摆,但她觉得他的内心是一点也不反对跟随自己的。 谢芝兰更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家庭不是一个整体,她与徐昆明之间隔着楚河汉界。现在唐昆明既然摆明了势不两立的态度,那她也只好选择儿子。 自从谢芝兰心中卸下了愧疚,她就开始冷静计划起来,儿子大了,照理可以谁都不跟。只是徐昆明心思恶毒,总恨不得母子之间感情单薄,甚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好。纪忱虽未必会听父亲的,但谁又能弄得懂他的心思呢?这么多年,父亲对儿子的影响,又怎么能忽视?况且她确实是不够称职的。以前总以为母子血脉相连,总有一天她有机会去补偿他成长道路上的缺席,现在徐昆明在中间百般阻拦挑拨,她又怎么能放任家庭关系一直如此? 徐昆明现在总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他越是这样她倒越不怕了,两人之间,她一直是忍让退避,倒让他得了势。现在境况不同了,她总要找个合适的方法,快刀斩乱麻的把问题解决掉。 纪忱一直不参与父母之间的争斗,也不敢轻易表态。但是他心中并非全没有打算,既然父母在自己的问题上越陷越深,倒不如他自己来个釜底抽薪。他淡定从容,徐父谢芝兰也就激烈不起来——是徐父激烈不起来,他只是纸老虎,谢芝兰跟他全不是一个风格。 他常常疑惑,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妈妈是怎么爱上爸爸的? 谢芝兰把唐昆明抢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没有什么愧疚。但是在漫长的消耗岁月里,她却常常想到那个女人。 谢芝兰没有预警的闯进了他们的生活,她过于耀眼夺目,又是被宠坏了的高干子女,什么都是势在必夺的。可以说得到唐昆明不费吹灰之力,只凭着她的美貌和温柔——或许是优越家庭的力量——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是十分的在意他,包括他的心,他是不是真心的爱她?他是否一直没有忘记旧人?谢芝兰很少想到这个问题,她只确定一点,她想要的,都会实现。 二十年后再见到她,在那样的酷暑高温里,提着菜篮子,在公园下的柳树荫里快步穿梭,她老了,背也略微有点驼,远看她,实在是“泯然众人了”。她下了车,故意从她面前走过,她埋首走路,不会认出她来。她经过时,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眼:她眼角有浅浅的皱纹,她比芝兰小好几岁呢,现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年龄的差距了,更因为穿戴普通,与一般的家庭妇女无异,实在是平庸至极。谢芝兰等她走过,又向前踱了几步,才靠在湖边的栏杆上。 刚才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叫她惊奇。仔细想来,才知道哪里不对:衣服的领口与端庄的高度有分寸之遥,脸上又画了淡妆,尤其是那对长耳坠子,有些招眼;她眉梢里有隐隐的笑意,头低着,表情里有些害羞的味道,她抬手抚发,有小女人的风情,那不是家庭妇女的神情,二十年来没有被岁月消磨掉的一些东西。她打她身边经过,却完全没有留意她,分明是出神想着什么;那安分的身影里,透着些轻浮浪荡的味道,这二十年来,她究竟如何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