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温柔岁月 关熠星坐在床边,回头看躺在床上的纪忱,不知道为何,只在他熟睡时,她才觉得自己可以无所顾忌的靠近,她生怕他醒着,看出她心里有多狂热。她一直很理性的控制自己——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早已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早就不存在什么理性。她现在只求自己不要像个小女孩那样,昏头昏脑,轻狂轻浮,让他看轻了。她时常觉得,他看她,一定是故作矜持,刻意冷淡,他心里一定觉得她可笑。她是没有办法的,既然开始沉沦,以后就自然堕落,既然放弃不下,不如干脆享受。 她细细想来,这半年的时间,跟他在一起的次数能数得过来,他与她在一起,总是很快就叫她放下自尊自律,他对她并没有尊重,甚至表现得过于直接粗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能这么肆无忌惮? 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把事情控制在自己手上。现在想来,有那种想法,才是真正的天真幼稚,他根本不容她有任何思考。每次,他都要将她烧得干干净净,她的身体、她的思想,她的一切。等一切结束时,她又像被人从云端重重的摔在地上:清醒、虚无、痛苦。下一段时光,除了期待与他见面,期待再一次被燃烧之外,什么也不想。 他从不联系她,每次都去她店里。关熠星看到他,就放下手头的事情,只拿了钥匙,关门取车,再回头接人。俩人默不作声——他似乎觉得不需要交谈,关熠星却不知该说什么,又有点怯懦。有时她回想起来,自己能那样安静卑微,是因为他看起来总有一丝忧郁,她摸不透这点忧郁,她所享受的午后时光结束了。而一开始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她没有打算跨出那一步。 现在他们不是无话不谈了。她问他很多事情,他都一笑了之。有的时候他干脆说,你不需要了解太多。 她禁不住追寻很多终极问题,比如说,他们是关系?他们如何以后会怎样? 她开车,他总是看着窗外;离别时,他又有些冷淡;她与他说话,他很是温柔,可是经常很是简短;他从不问她的近况;她故作冷淡,故意不见他,他也全不介怀。关熠星有时候想,自己于他,到底有什么意义。 关熠星也想过自己对他,是欲望还是真心。他的真心,她更不敢奢望。她想,俩人心知肚明的事:他们只是露水情缘罢了。她与他,最后总是要桥归桥、路归路的。只是在某一个片刻,纪忱的关切让她觉得恍惚,让她觉得自己看到他的诚意。 关熠星的生活已经不在轨道上了,她出轨,更多的是对失控生活的害怕。 本来他只是个插曲。他比她小十多岁。 绍晋一有多少次去找她,她都不在店里。就留一个助理在。然后晚上她回来,就会各种理由解释自己的去向。那个助理倒是忠诚,专职报信。几次之后,他干脆解雇了助理。 电脑桌椅,无一不是厚厚一层灰尘。店里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气象,衣服堆放无序,杂乱不堪。 她不做生意,整天混日子。助理走了之后,绍晋一干脆关门大吉。但是接下来关熠星都没提这个事情。可见她一直不知道。 关熠星回到家,总是一副醉眼朦胧的模样。 绍晋一想着,在这样下去,关系要玩完。但是如果她怀孕了,也许会收心。 他认真地准备了一段日子。之前因为关熠星无心当一个妈妈,所以就没有强求。现在他必须控制一些事情了。 这样过了两三个月,关熠星毫无反应。或许她看穿他,所以有所防备。之后她对他说她要去云南拍戏。 绍晋一正在吃面,听闻抬起头来,感觉不可思议。 “拍戏?你都多久没拍过戏了。怎么现在又来这一出?” “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肯找我拍戏,怎么也要去试试。”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去了。”他说话的语气不容商量,就好像奇怪她是怎么想到这奇怪一出似的。 但是对关熠星来说,这件事情几乎意味着她为人的责任,是必须要去做的:“可是这也是我的事业啊!”关熠星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专横。 “够了吧。关熠星,你也是够了。” “什么意思?我现在叫你不要去上班,你会同意吗?” “我得养家。” “也可以由我来养。” 绍晋一端起碗,这个女人明明每天醉生梦死,奢侈无度,现在竟可以振振有词地说这些。他绕过去:“你来养?你又靠谁养?” 关熠星气得发抖。 冷战多日,然后又来个不辞而别。 绍晋一找人查,拍电影倒也不假,只不过从制片到导演,全都无名小卒,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一次她拍恐怖片,小成本。他看过网页宣传,把它吹嘘成国产恐怖电影的翻身之作。 他想,搞不好还是她自导自演,一手策划。自己投资,自己拍自己。指望着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关熠星不理会绍晋一的态度、一意孤行也不是这一次了。她的想法很简单,一是我在干我自己该干的事,一是别人都能干我为什么不能干。 她不知道,自己的圈子跟无数人都有交集,唯独跟绍晋一几乎没有。 走之前,她又在黑白咖啡厅磨了一个下午。这一次,她化了个适合自己的妆容,偏浓艳的那一种。 她看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同,可是他并没有什么闪避,他先是有些惊讶,然后观察他,关熠星坐着,自信地笑着,由着他看。他坐下来:“你今天很不一样。” “我要出门了,今天来跟你告别。” “哦?去哪里?” “去云南,去拍戏!”她声音里很郑重,显然她对这一次几乎看得很重。 “去多长时间?” “可能几个月吧。” “时间倒不是太长。” 关熠星凑近他。“你会不会想我?”她一直觉得上一次分别得太庄重了些,想在这一次做一点弥补。 “那要看你说的是哪一方面了?” “这话怎么说?” 纪忱笑一笑:“一般这个时候我会想到你。” “你平时都干些什么事情。”她以为他会有很多活动。结果他说:“读书。我是个学生。” “你成绩很好?” “还可以,要努力才行。” 短发的老板娘送来咖啡,还是很冷淡的样子。 关熠星抿了一口。纪忱道:“我以为你这一次来见我,会有点不同。” “有啊,你看得出来,这一次我精心准备。” “为了我做准备?” “当然,因为想要郑重地道别。” “在你做准备之前,有没有想到自己想要什么?” “什么意思?” “比如说,我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会随遇而安。” 纪忱的话她听不懂。他又说:“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不妨告诉我,也好让我有点底气。” “假如我自己也没有呢?” “我觉得你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甚至,不太会掩饰自己。” “你好像很了解我?” “我喜欢跟简单的人打交道。否则,我们不必老是见面。” “这么说来,我是你觉得很简单的一种人。” “试图把自己藏得很深的简单人。” “你呢?” “此时此地,我很明确,以后就不知道了。” “那么你在此时此地,明确的是什么?” 纪忱迎着她的目光,“你很美,然后我很难不去想你。” 关熠星被小小地震撼了。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因为她一直在假装。自欺欺人。 “我想在走之前看看你,这一点也是很明确的。”她又做出安全距离之内的亲切。 纪忱站起来,还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现在你见到了,我没胖没瘦。如果你回来之后还是有点想我,我们还可以见面。” “你这就要走?” “可以吗?” “当然,我以为---”她以为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聊很久。 纪忱有礼貌的告别,关熠星觉得他不够重视她这一次用心的装扮。 纪忱走出了咖啡厅,就点着一支烟。他觉得自己在耗费时间。他对她的耐心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关熠星去了云南。要呆好几个月,绍晋一无法理解自己怎么还会想念她。 在剧组呆得时间不长,她就知道自己怀孕了。该死!该死的绍晋一! 绍晋一接到电话,就立刻赶到云南,在电话里所了解了个大概,他放下手上的事情,立刻赶到机场,直奔医院。 关熠星送到了医院,人就昏迷了,送到急诊室,医生匆忙得在绍晋一身边穿梭,他不明所以。没人理他,忙活了三个钟头,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轻描淡写的:“人没有大问题,孩子保不住了。” 绍晋一懵了,什么情况?哪里来的小孩?怎么又没了?关熠星转到病房,绍晋一坐在她身边,她还没醒,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动着,绍晋一看着她,面色冷峻异常。 到次日早晨,她才醒过来,失了两千毫升的血,看起来软弱的像个婴儿。亲人朋友随后来了一圈,绍晋一站在最外面,眼睛里布满血丝,神情恍惚的听着父母安慰关熠星:别担心,好孩子,你还年轻,再过两年也不打紧。他们又回过头来无端教训绍晋一,好像这样就能安慰她似的。老俩口知道他们关系一向不好,竟把责任全推到儿子身上:“你也要小心些,医生说的你也听到了,情绪压抑就容易导致这种状况,你要好好对她,别老跟她怄气。” 什么情绪压抑,明明是---- 看的人渐渐走了,只剩绍晋一在一旁,关熠星睡了片刻又醒来。绍晋一站在床头,俯视着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手,绍晋一冷冷的站着,不为所动,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她猜他有点怪她,“对不起----”她极其虚弱,不知道绍晋一对孩子没了的事能承受多少。 “你知道自己怀孕了吗?”他走近了些,的声音里带着极为柔软的情意。 关熠星眼眶发热,虽然自己并没有决定要不要,可是就这么突然的没了,他连一分钟父亲的喜悦也没有体会到,这让她很不好受。 “我---知道。” “知道自己怀孕了,还那么不小心。”绍晋一的话里,有一丝责备。 关熠星看他的样子奇怪,伸出手要抓住他的手,他任由她,他的手没有温度,关熠星猜他一定是伤心了。他一直想要个小孩。结婚六七年了,关熠星执意不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又----。 可是,这是意外,又不是她的错,她没有半分错误,主观上不想要,不能造成孩子没了的客观事实。她并没有打算不告诉他,只是事发突然------ 可是这么多年的一意孤行呢? 她虽然结了婚,跟没结婚没什么两样,她从未考虑过她的另外一半,从未问过他意见,从未迁就过他一件事。她不能找任何理由来推脱,或许她这样的人根本不该结婚。 “我不好,我们再要一个。” 绍晋一看起来有些不忍,毕竟她也吃了苦。他坐下来:“不要想太多了,安心把身体养好。” 为了陪妻子养身,他干脆请了假,在云南呆了段时间。所幸意外发生在电影几乎杀青的时候。关熠星的事情很少。 两个人就在这里游山玩水的。她看起来情绪还不错。玩过一段时间,两个人返程回家。 在家里呆了段时间,关熠星觉得身体恢复了,以前的日子又照常继续。夫妻两小心翼翼避免着敏感的事情。 关熠星心大,绍晋一看起来挺平静的。 她总觉得要跟他见一面才可以,可是以什么理由呢? 绍晋一问她:“电影什么时候能上映?” “现在还在后期,怎么你很想看吗?” “嗯。”他简短地回答。 “你不是很反对我拍电影?” “这一次不同,你拍的是恐怖片,我很好奇。” 绍晋一突然对电影感兴趣,她倒没有预料到。 等了些日子,也没有上映。再问,就是说原来的档期有问题,已经撤档了。 “可惜。”绍晋一道。 关熠星想,撤档了也好,再也不能刺激他了。 然而,一向对电影不怎么感冒的绍晋一还是在网上找到资源。说是恐怖片,却不怎么吓人,不怎么吓人,里面的镜头却香艳无比。电影撤档,想必是不能过审吧。 关熠星在里面饰演被情人辜负陷害,后化为厉鬼的角色。她在镜头前妖冶裸露,有大尺度的亲热场面。 绍晋一几乎不能自控!她连这种片子都拍,就是不肯好好生活! 晚上到家,看过电影的绍晋一铁青着脸。关熠星还是老样子,这个点她不可能回家。等她到家,又是午夜凌晨。 “你还没睡?”关熠星看屋子里灯光大亮,绍晋一面有怒色,隐隐觉得情况不太好。 “你还知道回来?” “怎么了?” “怀孕的事情,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他又一遍问,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 “我不知道。”关熠星心虚极了。 “如果按照时间推算,你拍电影的时候已经有三四个月了对不对?这么长时间,你没发现什么异常?” “真没有!如果我知道我怀孕了,当然会小心翼翼!就不会----” 绍晋一眼神冰冷,他不再追问,因为他知道一切。一想到她在电影里奔跑攀爬,裸露□□,他就切齿痛恨! 她不知道什么是妻子也就算了,连孩子也不爱惜! “你看看自己拍的东西”,绍晋一从手机里找出视频,放给她看,屋子里马上响起销魂的声音。“难怪连上映都不能,就算要做一个演员,你的格调是不是也太低了!” “很多镜头是替身拍的。” 绍晋一转过身,“哦?这么说来,还有比你更下贱的。” “你!”她尽量地克制自己,“这也是工作,也是艺术。” “哈哈!”绍晋一冷笑,“的确!你还可以更艺术一点,在电影里,你还没有脱光。不要告诉我,那个也是替身。” 是的,还有谁比他更熟悉她的身体。 直到腹部有些凸起,她也还在拍戏。中途无数次想过先打掉孩子,不过是想到他,残存一丝不忍。谁知后来还是发生了意外。 “也许我们理解不同,也许我的确对你有所亏欠。”关熠星坐下来,准备求饶,或许也是她最大的让步了,她说,“我们还可以再要个孩子。等我身体一恢复----” “你还真是幼稚!你真的想要一个孩子?你不怕我拿孩子栓牢了你?你不想要孩子,眼里没有我,也没有任何人,只有你自己。”说到后来,绍晋一放低声音,好像在极力克制,像怕被人听见。 他是怎样的人,这么多年她一直不了解,说到底这也是她的责任,她从未觉得有了解他的必要。现在她带着妻子的诚意商讨孩子的事情,竟像是在拿糖哄一个小孩。 又或许是她把他逼的这样,绍晋一并不是好好先生,她早该体会到的:她去拍戏,他不赞同,实在无法,能一直冷淡他,几个月不与她说话——他不怕夫妻关系冷如冰铁——她又何尝真的在意过这个? “对不起,你要怎么样都可以。我错了。” “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关熠星。”绍晋一坐在沙发上,好像累极了。 他们回家后,他拼命干工作,以弥补呆在云南造成的空缺。他一直努力工作,似乎这样才能配得上她的美貌。他也的确给了关熠星想要的生活,几乎跟以前当明星的时候一样奢侈风光。她穿当季大牌,吃最贵的美食,住高档住宅区。这对关熠星来说,只是基本要求。对于他来说,却要非常努力才能做得到。 关熠星未尝不明白这一点,但是很多时候她都选择忽略。在夫妻关系里,她的资本就是她为他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就是如果不是他,那么她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或者说还要好一些。 如果绍晋一要跟她离婚,按照她现在的人气,是没有一条舒适的路可走的。这些年虽然并不安分,好在安逸。 他以为他会提离婚。 他站起来,向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宣布:“从现在起,你哪里也不许去,尤其是晚上。正好也养养身体,准备怀孕。” “那我的店怎么办?” 绍晋一停下来,冷言相告:“已经关门好久了,你不知道?过段时间我会转掉它,你不配拥有。” 关熠星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他给她的,他也可以收回:“那我还能干什么?” “怀孕,生孩子,带孩子,要不然呢?” 他进门,然后砰一声带上。 好像比离婚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家中有保姆做家务,他自己朝九晚五。除了态度有些冷淡,对她还算照顾。然而对关熠星来说,那种早上买菜,下午追剧的生活真的是无聊透了。 她下午出去闲逛,约闺蜜喝下午茶,聊近况。 周末的时候,绍晋一也会陪她。无所谓。 绍晋一开车,关熠星坐在一旁,车开的很慢。他陪她去看电影。不知道他是不是诚心,看着大荧幕上的同行,再想到自己,能不凄凉吗。 车到半路,绍晋一停了车,说要下去买点喝的,关熠星在车上等着,她无意中抬头,老公正走进那家名为“黑白”的咖啡厅。 老板娘走到他跟前,这一次,意外地有些笑容。她在车子里看得不太真切。 她有些想念那个小伙子。心里躁动不安。 绍晋一回来,递给她一杯牛奶,并说:“不知道你能喝什么,要么是碳酸饮料,要么是茶或咖啡,只好点了牛奶。”他给她打开盖子,递到她手上,人就靠在车子上:“这个地方东西难喝,还贵的很。” 关熠星抬头看他:“你以前来过吗?” “来过一两次,老板娘有点意思,一直冷冰冰的,不知道生意怎么做得下去。” 绍晋一钻进车里,随口道:“好在环境很不错,有那么点闹中取静的意思。” 关熠星微笑:“你是很讲究情调的人呢。” 绍晋一也笑:“谈不上吧,只是在不工作不钓鱼的时候,找一个比较清闲的地方坐一坐,喝的东西,我也不是太懂。” 俩人好像很久都没这样闲聊了,绍晋一说这里环境不错,她抬头一看,清风正拂面,确如绍晋一所言,地方不大,闹中取静,最是难得。只在车行中的那一刹那,这里的成荫绿树,鸟语花香,以及那共品香茗的好时光,可不是让人舍不得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