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煎药的与怀袖一路走,见离的人远了,将宋江授意藏头隐尾、说了八成,怀袖听的不甚明白,犹疑再三,那两个焦躁,生出不耐烦道,你今夜只管前去,便知端的。怀袖明知事由在林冲,心中不安,好容易捱到傍晚,瞧着林冲屋中灭了火,方小心移烛出门,唯恐惊动叫人察觉。 此间离宋江处有六七里,怀袖趁着月色,疾步而行,虽道路好认,也是草深路滑,三步一跌,吃了万千苦楚,赶到宋江屋中,气喘不止,略略定了心神,与宋江吴用道了万福。宋江笑道,何须多礼,深夜唤你前来,多有不该,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来时林冲可知。怀袖道,头领吩咐,自是晓得避人,不知何事紧急。 宋江问道,平心而论,我待你如何。怀袖回道,葬父埋兄之恩,身死难报万一。宋江道,我拨你到林冲处,每每思之,皆有悔意,不该使你到那虎豹豺狼的去处,受他欺凌。怀袖闻言骇然,当下道,林大哥为人忠厚,一团和气,并未有龌龊之事。 宋江道,大奸似忠,大恶似善,所谓隔重肚皮隔重山,你哪里知道他的真心,他纵是罪行滔天,面上不露出一分,你还道他良善,念他万好。怀袖情知要生大事,心道,不知宋江有何狡计,今日必要我亲来,所言皆恶,我且随顺他则个,好知个底细,心下想着,嘴上却道,头领见识高明,我等女子,一叶障目。 宋江道,林冲身在梁山,却私通贼人,晁天王大仇未报,他竟放走史文恭,梁山一向待他不薄,不想他是这背恩亡德之人,罔为义气,我虽有意偏他些儿,争奈大是大非,不可徇私,此人不除,到底公道难泯。 怀袖道,头领既有决断,叫我来所为何事。宋江道,叫你前来,不为别个,林冲通敌,乃其帐下亲兵亲报我知,然这亲兵已命丧曾头市,无有凭证,终究难定罪名,因此叫你出首,做个旁证,好叫人信服。 怀袖问道,定他个谋叛罪名,头领要如何处置。宋江只当她应承,谄笑道,念他素日勤谨,也不要他死罪,拣个高崖推下山去,生死由天,这是我等宽宥之意。 怀袖冷笑道,头领为一寨之尊,要杀他何难,何必费这许多心路,他只是一个身子,又是重伤刚愈,住地荒僻,如在夜里行事,只当掐个虱子,神不知鬼不觉,岂不两全。 宋江道,寨有寨令,军有军规,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不昭其罪而诛之,难服众人之心,又恐残党替他叫屈,没个定案,要做实的,方无后患。 怀袖此时方知原委,冷笑道,宋头领处心积虑,可见得既要趋利,又要贪名,既要掩恶,又要诈善,为做成无半点算计不到,可是难为的紧,真堪为寨主之才。 宋江听得不入耳,冷哼一声道,你有何话说。怀袖道,天地之道,如白日青天,行事之法,如风光霁月,断没有弃良从恶,摘月蔽日的道理,只怕头领看错了人,怀袖虽一介女流,身份低微,却不屑做这瞒心昧己之事。 宋江闻言陡然生出火来,沉了面目。吴用见他言辞凛然,在一旁道,个中原有误会,不要动怒。怀袖姑娘照管林冲日久,未免不动些儿女私情,此乃人情世故,只是林冲这等巧言令色之人,今可负梁山大义,何况你一女子,休要执迷,晁天王大仇得报,宋大哥自会替你凑门好亲事。 怀袖轻笑一声道,吴军师说些什么话,当真我辈女子就再不出个有义侠之骨的,皆是水性任人揉捏的不成,林大哥与我,从未染指分毫,日月可鉴,吴军师也不必把话来激,今日宁可致我于死地,要我诬林大哥,断然不成。 宋江勃然大怒,厉声道,妇人之见,真个不识时务,你自认林冲会护你周全,可是打错了主意。怀袖面上毫无惧色,回道,父亲哥哥亡故,活如走尸,死又何畏。 宋江冷笑道,饶你嘴上伶俐,可不知你与我传信手书若送与林冲之手,他又如何待你,他忠厚是真,也断不会留个细作在身边,到头来看你有何去处。怀袖闻言,呆怔住了,心胆俱碎,浑身止不住的颤。吴用也劝道,怀袖姑娘且放下性子,宋大哥日后为你配了姻缘,胜林冲十倍,悠游偕老,再无虚夕,可不好么。 怀袖愣了半晌,自觉了无生意,那日将王英之事报与宋江知晓,不过是好意,不想竟成催命之符,一时又怪自己这等无用之人,合该一头撞死在父兄灵前,兀自对那人还存些指望,落得这般没收场,受人奚落摆布,只自比尘垢粃糠,不该挣命,唯有一死可了却众口,也能保林冲平安。 怀袖想定,一发没有了牵挂,将双膝跪地,冷冷道,宋头领百般相劝相逼,不过要我供认,处处算到要害,我亦无话可说,求借头领配剑一用,赏我一死,绝无二话。宋江万料不到怀袖刚烈至此,拿眼看向吴用。吴用深知其中利害,暗道,怀袖一死,林冲必然追查攀扯,我未发难,反倒给他寻事由头,怀袖此时还有用处,必要留她性命才是。 吴用赶忙上前搀扶起来,道,怀袖姑娘会错意了,宋大哥待你如亲妹子一般,如何肯强逼,你且先回去,从长计议,若转了心思也未可知。谁知宋江余怒未消,道,放她回去,说与林冲,岂不误了大事。 怀袖冷笑道,宋头领乃相见疑,我足当田光之死,怀袖之命,宋头领救之,今一死方可还了,头领不必稽迟。吴用对宋江道,怀袖心直口快,言语冲撞,宋大哥不要与他计较,林冲之事须她不得,倘或有个一差二错,没些说辞。 宋江闻言,心思也回转过来,心道,杀她只怕惹恼了林冲生变,不杀她又恐泄密,要挟制才好。宋江押司出身,见惯市井之徒手段,要一人开不得口也到不得是难事。只道,此事关乎我梁山安危,不可不谨,纵是赌咒设誓,小人与女子之语焉能轻信,除是哑子,永不开口,言罢从暗阁中寻出一瓶药来置于桌前。 怀袖见这光景,情知宋江恶狠,要自家喝下哑药,但想留得一命好歹与林冲见上一面,通些消息早作防备,未可救他一命,将药瓶拿在手中就要服下。却是刚要沾口,宋江冷笑道,且慢服,此药入腹一刻,就可使人周身痉挛,腹痛难忍,在此处服用,如何回寨,遂唤来两个心腹,教押怀袖回去,在院门口直看她将药饮下,才来复命。 怀袖吞下哑药,两个心腹自取空瓶回去复命,怀袖转身栓上院门,已是东方渐亮。怀袖趁尚能说话,欲要叫醒林冲,走至房门前却心道,不可不可,那两个定在门口张望,惊动了宋江反惹他下手,如此却是我害了他。 心中想着,腹中始觉些疼痛,手脚俱麻,怀袖勉强支持回到房中,腹中如有刀锯,喉内似有火烧,已自不能成声,忍痛将笔来写,争奈指尖无觉,只好以掌握笔,写道宋江忌你争位,欲除之而后快,速速下山,虽字迹模糊,依稀可认。 怀袖吃了一夜折磨,又服下剧药,气息奄奄,几番欲死,心中念着林冲,尚存一些生念,挣扎写下几字,心愿已了,含笑倒地,渐渐昏将过去。 怀袖向来早起,这日已近晌午,不见人影,三娘心中纳闷,与林冲道,她今日这是怎的了,房门紧闭,莫不是有事。林冲道,昨日还与你嬉闹,怕是累了。三娘道,她原日日早起,今日迟的不像样,我去看她一看,才能安心。 三娘走到门前一听,不听得里面一些声响,推一推门,竟是虚掩,见怀袖倒在地上,嘴角流涎,四肢僵硬,摸摸胸口,幸有温热,三娘惊的目瞪口呆,高声急唤林冲,林冲一见,也是失惊,忙抱起怀袖,轻放于床上。林冲急要遣人去请安道全,却被三娘拦住。 扈三娘道,姐姐教我学医数日,略懂脉案,已与姐姐诊过,且喜尚无大碍,这病来的有些蹊跷,她昨日魂不守舍,我把话来问,又自不说,等姐姐醒来问个清楚,大家明白方好,切不可莽撞。 少时,怀袖微睁双目,见林冲与扈三娘守在床前,虽喉咙灼烧难耐,一时也顾不得了,只把那十二分疼楚往肚里咽,一手拉拽林冲衣袖,一手指着桌案,林冲走到桌前,看纸上所写之字,本来因怀袖心焦,此时却如雪水沐身,凉到心底,呆立在那里,三娘看林冲神态大变,也走近来看,上面字字锥心,又看字迹潦草,心知怀袖受了大难。 三娘抱住怀袖道,姐姐如何不说话,怀袖不觉清泪流下,连连摇头。三娘道,有何委屈姐姐说出来,好叫我宽心。怀袖抱住三娘大哭,哪里发的出声,林冲与扈三娘看在眼里,虽不十分明白,也知怀袖不能说话。扈三娘问道,可是宋江那厮致你失语,怀袖赶忙摆手,只是一味的哭,三娘亦不好再问。 林冲点起烛火,将那纸燃烬,冷笑道,要取我性命,宋大哥竟如此费心,恐非碎尸万段不能叫他如意。扈三娘道,大哥早拿主意,不如收拾停当,今夜便下山去。林冲道,今夜还不是时机,宋江加害怀袖,必定布下暗哨,提防于我,此时行动,正坠陷阱。 扈三娘道,眼下姐姐病症要紧,如之奈何。林冲道,我只称怀袖然了热症喉疾,亲去请安道全来看。扈三娘道,大哥亲去,宋江知晓,恐更心疑。林冲道,宋江向来狐疑多心,我曲己示弱,他反忌我背后异心,这正是君子逐日,小人窥月,今怀袖哑言,我若毫不声张,才非正理,此时我情愈急,闹得满山皆知,宋江才可信怀袖未对我吐露只字片语,下山之事,我自有主张,你只管暗中收拾妥当,与怀袖煎药照料,其他我自去料理。 话音才落,有宋江亲兵来禀,林冲出屋问道,有甚要事。亲兵道,宋头领传令下来,近来暑热,各寨头领多有劳苦,五日后为中元节,聚义厅大摆酒宴三日,要头领务必亲去。林冲笑道,多感宋大哥体恤之情。 这日里,林冲携三娘一道,骑马下山去水寨寻小七,当面谢其大恩,小七见林冲复原如初,欣然大笑道,可是哥哥鱼汤没喝够,今日又特特的来讨。林冲笑道,来讨鱼吃不假,还有句话说。 阮小七整宴相待,河鱼活鲜,盘羹齐整,阮小七心知林冲有事,叫一干人等屋外听使。林冲如实相告,道,晁大哥分箭之情,愚兄倍感惶恐,今史文恭出逃,我亦无颜在山寨。阮小七道,怎么,哥哥要下山,转念一想,却问道,可是宋大哥对哥哥说些甚么。 林冲素知阮小七肝胆照人,道,我在山上,多有不便,不如下山落个自在。阮小七道,哥哥火并王伦后,兄弟们结义,只道有福同享,今哥哥既走,我回渔村去。林冲道,你这阎罗脾气,要下山哪个敢拦,我要下山不比你,还需兄弟周全。 阮小七道,但凭哥哥差使。林冲道,今日我二人之马烦兄弟渡过岸去,再借我两匹马暂用一日,明日宋大哥聚义厅广设宴席,我自是不去,烦兄弟在西寨后山脚下泊下一船遣个心腹渡我过去,便是成全。 阮小七道,这有何难,叫来张东山吩咐下去,张东山与林冲扈三娘见礼,扈三娘虽改扮女装,到底容貌未改,张东山惊的把双眼一擦,叫道,夫人瞒的我好苦,这下又要我渡河,要付三倍舟资,扈三娘听了抿嘴一乐。阮小七与林冲不知头脑,张东山便把始末原本说个备细。林冲笑道,我正拿那日渡她之人不着,不想自己送上门来。阮小七便留张东山入席,四人又饮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暝方散去。 中元节这日,林冲与扈三娘照旧打马往聚义厅去,几个探子没日没夜守着,日头又毒,早没耐性,见林冲赴宴,料必不早回,俱各回家歇息遁那酷暑。谁想林冲与三娘打个宽转又回到院中,怀袖自服下哑药,手足俱僵,行动不便,林冲遂背了怀袖出屋,扶她上马,自家坐于马后,与扈三娘,沛儿一道向后山去。 林冲一路背着怀袖下山,直至山脚,见僻静处泊着一尾小船,张东山站在船首,左右张望,沛儿想前番几次拿他打趣,那是穿了男装假拌个雄儿,如今以女儿家身份相见,反倒生出些腼腆,躲在三娘背后不敢多言,张东山笑道,那样伶牙俐齿的人儿,怎见了我半句话儿也无。沛儿闻言吐了舌头道,哪个怕你,姑爷在此,饶你三个张东山我也不惧。林冲笑道,在水里,三个我也不敌一个东山,他若颠你下水,我却没这本事救你。 张东山大笑道,林头领都如此说,你还有何话讲,不若拜我为师,教你些浮潜之道。沛儿满面通红,不敢应声,三娘心知沛儿少女怀春,显是对东山动心,有心做成,便道,常言道技不压身,多学些儿也是好的,过段时日送你回来拜师学艺,日后我落了水,还有你来指望,沛儿听出意思,低头坐到怀袖身边忸怩起来,张东山却不以为意,撑蒿动橹,小船飞也似摇去了。 既到岸边,张东山从酒店厩中牵出三匹马,又拿出一个包裹,甚是沉重,张东山交与林冲道,七爷说今日宋江大宴,不得不去,未及给林大哥送行,这包金银托我转交,权奉衣食之费,林冲道,这如何使得。张东山道,林头领知我家七爷脾气,你若不收,我无法复命,七爷还说,明年此时,务必请林大哥到石碣村一聚,大鱼好酒以待,万莫失信。 林冲道,小七兄弟诚邀与我,焉肯失信,这包银两我且收下,恩情他日在还。东山拜别林冲,与沛儿道,徒儿也好生保重,转身长笑而去,沛儿凝望堕泪不已。 却说聚义厅上,金桃雪藕,沉李浮瓜,又有山珍海胥,牛羊满桌,各寨头领均到齐了,唯独缺了林冲一人,几个嘴快的头领道,莫不是昨夜舞弄一晚还未起,今日又要逃席,快去差人捉来,好好罚他几杯。 宋江心疑,也不好违拗众人,便差心腹去请,不上一刻,有人来禀道,林头领未在家中,转问服侍的老军,老军说林头领有两件东西要转交宋头领。宋江拿将来看,一为林冲腰牌,又遗一书札,上写宋江亲启。拆开来看,上书 中元佳致,中山酒熟,又起木末之风,众豪杰齐聚一室,开怀畅饮,冲不告而别,幸勿扰欢娱。冲上梁山之时,水浅山颓,赖晁天王才略,四海来归,冲终日练兵,尚有寸功,今水泊方圆百里,兼有山川之厄,守险为屏,朝廷畏危,不敢辄犯,盖无忧矣。冲自揣闲人,上扰清心,下乱和气,不如下山自隐,扁舟草履,放浪山水,久困樊笼之人,得享乐事,勿以此为忧。 然冲偶有一梦,其中之事,未为能解。老朝奉年过半百,家事千金,肥田美宅,有一古玉为传家之宝,老朝奉膝下两子,年长者能说会道,年幼者木讷静默,玉传何人,终难定夺,恰有一道人门前经过,朝奉相请,又叫两子各写一字来测,不想两子俱书一木字,道人解说,君子之字,如有日月之明,山岳之瀚,人之邪正,莫不能隐。观这二字,大有不同,一木生于屋檐之下,阳光未足,此木为独承雨露,生旁枝以遮盖,其余花草尽皆萎败凋敝,此木虽也长成,益鸟不栖,腹中早被虫蛀,不堪大材。另一木生于旷野,历霜雪而弥壮,笔直不屈,树冠凌云,引得喜鹊筑巢,木舍嫩枝以庇护,鹊啄虫以报恩,竟成百年之材。今我有一木,兄长亦有一木,何以自比,冲愚钝不能解,窃以为兄长智慧过人,足可解惑。 治行匆匆,极不如礼,草草。 鲁智深几个早跳出席来道,林冲兄弟怎的了,信上写些甚么。宋江早滚下两行泪,哭道,想必我有不当之处,竟叫林冲兄弟不告而别,晁天王大仇未报,何故兄弟相离。又对戴宗道,戴院长快快下山,务必追他回来。 鲁智深叫到,莫不是哄骗洒家,前日他还与洒家喝酒比武,好不爽快。宋江将书信交于吴用,吴用朗声念于众头领,自是只说了上文,将下文隐去,众头领个个吃惊。可惜好一场中元宴,未及竟日之欢,头领各自心中盘桓,自宋江而起,没些情绪,郁郁而散。 戴宗奉命下山去寻林冲,欲要乘船,张东山立在船头笑道,戴院长可是奉宋头领之命而来,戴宗疑惑道,你如何得知,张东山大笑道,林头领临行前吩咐我道,宋头领必定遣人来追,现有几句话说与他听。戴宗道,是甚么话。张东山道,我也不甚听得明白,强记下了,说的是大千世界,空里空明,金银巨石,末中末事,荣枯天定,原来徒劳无益,机关无数,还有道高一尺。戴宗记下,自报与宋江,不提。 且说前几日林冲与扈三娘说下山后的去处,扈三娘道,怀袖姐姐哑病最要紧,我回山路上,曾宿于一尼庵,院主广有慈悲,且是懂医之人,我在庄上时,常听人说起,那处也得僻静,庄毁后也少有人迹,甚为妥当。 林冲依言,遂四人径往尼庵去。院主与怀袖诊脉,看过舌苔道,哑症多为服用半夏过量所致,北地罕见,如要寻解药,要往川峡四路去找,只是那所在凹凸难行,迢递路远,向来不是去处。林冲道,这个不妨事,只怕求而没有,既有药可医,定要寻来。 林冲与三娘道,这里晨钟暮鼓,最是幽静,且喜院主宽和柔善,怀袖在此养病,料是安心,川峡之地,蛮烟瘴雨,以我之见,你与沛儿留此照管,我一人独去即可,好歹几月便回。扈三娘笑道,前番设的誓如何又忘了,想撇我一人,却是休想,留沛儿相伴服侍也自够了。 是夜,林冲坐在怀袖床头,两个相视良久,林冲从怀中摸出和合二仙放于怀袖掌中,温言道,那些时日多亏你替我求公孙道人施法,治好梦魇之症,想来这玉有些灵气,明日我与三娘启程寻药,这玉你权且留下安枕,勿要挂念。怀袖泪水洇洇,待含欲坠,林冲陪她坐着,也不说话,眼看蜡烛燃烬。 扈三娘端药进来,见怀袖情意绵绵,别有一番动人,笑道,非是我捻酸,以后时日还长,治好了病,还怕没情可诉。三娘喂怀袖喝了药,道,姐姐宽心,虽是千里迢迢,好在马快,以半年为限,无论找到与否,我二人必回,宁可复去多找几遍,也不负这半年之约。 到了次早,林冲与扈三娘不欲叫怀袖洒泪分别,特意赶在天明前上路,怀袖醒来,也无可奈何,遂日日在菩萨前祈祷,许愿两人早日平安归来。 冬去春来,韶光新艳,庵中芳卉,引得山蜂入柳穿花,怀袖一场大病,愈了七八分,除失声外,手脚已灵便,每日里与沛儿坐在山门处做些针线,时常向外张望。沛儿笑道,怀袖姑娘日日这样,不怕闪了脖子。怀袖笑笑,低头做着针黹。 沛儿偷眼去看,乃是一件男人衣物。沛儿与怀袖日日一处,不免时常玩笑,打趣道,姑娘也太偏心些,姑爷还未回,做了冬衣又做春衣,几个身子才穿的完。怀袖要捂她嘴,却觉听到马蹄声,慌忙站起来向山门外去瞧,望了又望,竟没有半点人影。 沛儿道,姑娘一心记挂姑爷与小姐,却久无音耗,思念已极,虽在白日,未免有些幻意,想是听差了。怀袖见天色渐晚,关闭山门,与沛儿回屋,行至数十步,还觉听到马蹄声,心道是幻觉,也不以为意。 又向前几步,听见有人扣门,怀袖见沛儿也止住脚,才知是真,几步并做一步跑去拽开门栓,门外二人粲然一笑,一个道,川路遥迢,口渴的紧,檀越娘子,容我二人讨盏禅茶吃么。 这正是 挂却冠印向农翁 金殿丹樨不相逢 谗夫居高凌云渺 便把壮怀托青峰 荣利朝暮似浮梗 虚名旦夕如转蓬 林间得伴双蝶舞 几回卧雨听晨钟 话说这人世间奇缘凑巧,大多好事多磨,初时有个千难万难,风波颠倒,到底守得云开,一双完好,若非林冲心善,姻缘便也错过了。再说宋江吴用之流,嫉贤妒能,虽招安奉君,于四贼之下,能有好果么。徽宗为国主,好奇石无度,民怒滔天,终伦为金人之囚,妻子儿女尽被□□,多有至死,竟不如南荒之地农夫一家,黍菽共一桌,尚得日日团聚。可见得世事难测,凭得一副好心肠,便也得天君眷顾则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