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三娘与沛儿攀鞍上马,离了这是非之地,一行凄其沮忧,无以为情,也不看路,任着马儿狂奔。只听身后沛儿高喊,急忙勒了缰绳。沛儿赶上来道,小姐这是要哪里去。扈三娘仰天望月,感叹道,自家庄园,如今竟是寻个宿头也不能够了。庄园烧毁可以重建,人心坏了再难拾起。 沛儿道,那妇人狠毒盛蛇蝎,生个儿子横肚肠烂心肝,小姐如金似玉,何苦为这等人伤嗟,今日哭了几场又受了惊吓,必是神乏力疲,经不得受冻捱寒,就找客店歇了吧。扈三娘道,你也见了,这一路上哪里有行人,无行人来往,客店如何生计,若是先前般借宿,相熟的尚且各怀恶心,不相熟的更不知是人是鬼,况夜中借宿,便是本分人家,恐遇个夜行人,又哪里敢收留我们。 沛儿道,这倒是了,既如此,莫不如我们还去那尼院,佛门清净之地,想来也稳妥些。扈三娘道,此处甚好,料也无处生端。两人至那山门前,低声叩门,山门板缝中微有火光。少时,一比丘掌灯开门,恰是先前遇到的,忙迎了两人进来。 那比丘吹起火来,热了些粥食,又拣了洁净房屋与她二人。扈三娘与沛儿胡乱吃了两口,倒头便睡,已是精疲力竭。到了次日,日头高照,两人方才转醒。沛儿道,原在庄上时,听人言这尼院供奉一尊观世音菩萨,塑了金身,延福消灾,极为灵验,祈晴得晴,祈雨得雨,顿了顿又扬声笑道,还有那祈男得男,祈女得女,小姐何不求个签去,审问吉凶,也知个姻缘结果。 扈三娘羞红脸道,愈发说话夹枪带棒,没个正行。沛儿笑道,往日小姐何等爽利,如今这般不快。无妨,若掣个下签,便丢开不管,再掣一签,定要个上上签,护佑小姐与姑爷两世和美。 扈三娘拗不过她,两人步至正殿,一齐拜祷。沛儿与那比丘低语几句,比丘笑道,顺缘逆缘,皆有其前因,方得今日之果,施主前世广施阴骘,这世里得贞良眷属,遂拿了签筒与她,扈三娘又拜了三拜,掣了一签,比丘拿来一看,求的是第十九道签,签决道, 茶花待字荫蔽中 红粉袅袅困月笼 忽来一粒相思子 自此伶仃不飘蓬 认道阳关愁踪远 何年觅得两情浓 氤氲使者书喜字 便送长风跨山重 沛儿不解签决,缠了比丘央告,比丘笑道,念既至诚,可通神明,百年姻眷,一决佳音,这签决写的明白,小姐自知。扈三娘看了签文,心中欢喜,双手伏地,又虔诚叩头。沛儿笑道,小姐自家求了好签,把我等姐妹冷落一旁,可见那不急是装假,好生没趣。 扈三娘羞道,你且去掣一个,也必是个好签。沛儿道,我只陪在小姐身边,这世里再不分开,求签有何用。但心中得个念头,签决灵应,替怀袖姐姐求一个。扈三娘道,合该如此。沛儿整了衣袖,焚香顶礼,掣了个二十三签。 沛儿讨了签决,便要拆开来看,扈三娘拦了她道,怀袖姑娘姻缘,当她自家拆开来看,我等外人不好擅专。沛儿眨了眨眼,笑道,若签不好,只当是替我自家求得,若是好签,回去送与姐姐,菩萨慈悲,必不怪我。遂拆了锦袋,取了签文,上书, 檐下新竹扣窗扉 痴等一冬燕双回 懒将琴音拨春响 先发枝芽还先颓 厚约深意同谁语 独登小楼敛妆眉 红拂绿绮藏花圃 引得浪人空自追 扈三娘观那签文,心知不是琴瑟合鸣之兆,想怀袖处境,不免闷怀。沛儿见扈三娘脸色由喜转忧,也知不是好签,顿觉伤感。两人呆了半晌,扈三娘道,出来几日,也不知林大哥他们几时回寨,出了差错不是闹着顽的。说罢,两人回房收拾了行李,将散碎银两一大半都留与那比丘,感激收留之情,分别之际,互道珍重。 经一分事故,长三分小心,往后两日,扈三娘与沛儿归心虽切,也精细计算脚程,白日里只拣那龟背大路走,天将暗时,寻个客栈打尖落脚,歇息喂马,再不夜间行路,纵是走的慢些,只图一个稳字。 不则四日,已是离山寨近了,扈三娘骑在马上,望见张青酒店,门口坐了几个糙汉,袒胸露背,抱了酒坛猜拳行令,无有个管束的,心道,军纪如此不整,想必是大军未归的缘故。即引了马匹上前,意欲归还了事,便与那军汉道,我二人奉命下山公干,借得酒店宝驹,今日归寨,马匹相还。两个军汉闻言接过缰绳,独剩那个为首的横坐着冷眼看着扈三娘,扈三娘初次下山,不懂山中规矩,一时也立住不动,那汉子不见动静,气道,看你也是个知事的,吃酒给酒钱,吃茶给茶钱,怎得这落膘钱就不晓得。 原来梁山水面极广,渡战马过岸,常有受惊落水,懊恼不及,晁盖便命几处酒店悉数养了马匹,供人用度。这养马是个苦差,吩咐军士下去皆推三阻四,后有军士取巧投隙,但有人归还马匹,在口里将马瘦等闲话野唱,又有几个帮趁絮聒,言语撩拨,只说的不中听,还马之人虽一肚子恼怒,因往后少不得再讨个方便,不好发泄,只得忍耐掏几个银子打点赔话,一来二去,竟成了暗例,正似那押司润笔费,牢头灯油钱,一时讨取不及就要作闹,更是大鬼好送,小鬼难缠,众人恨是恨,绝少有出头的。 扈三娘不经江湖事故,原来也不理会这些腌臜泼才,初时还不解其意,看那汉子冷言风语,顿时明白只为讨些白镪东西,这扈三娘虽不是揽事好骂的女都头,性子却烈,不同流俗,那汉子口中奚落,扈三娘一肚子气没处出豁,恨的银牙紧咬,若不是顾及私自下山带累林冲,免不得一场拳脚。 扈三娘怒目直视那汉子道,要落膘钱直管向大寨上要去,我这里分文没有,那汉子何曾见过这般强硬,见她兴发,怕惹了大人物,没个收场,也自软了半截,又怕其他军汉背地里笑话,只佯着眼不瞧扈三娘。 一个跋前疐后,一个骑虎难下,两人正没奈何,只听门外有人高声呵斥,好个不成体统,又在喝酒耍乐,大军不日回山,头领见了军法处置。沛儿听音耳熟,忙迎了出去,劈头撞见一人,不胜欢喜,正是张东山。张东山见了两人也是一愣,遂又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两位小兄弟想是事情已办妥,又在此不期相遇,正好我得闲,再做回船夫,言讫又向沛儿道,这次小兄弟可要付足舟资。 沛儿冷笑道,不仅舟资分文没有,那落膘钱都短了几两,好生让这位军爷为难。张东山一听,便知道是那军汉又做那不可告人的勾当。当即翻了面目道,你们贪金敛银不是一回两次,往日懒得和你们计较,如今林大哥寨中人,尔等也敢放肆,也不与你们担待,要银子时,只管让你家头领到西寨去讨。那军汉见说,吓得跪下作揖,只道不敢。张东山也不回话,领了扈三娘和沛儿就走。 既不着急行路,张东山便寻了条小船,待扈三娘与沛儿坐稳,张东山自去撑蒿。扈三娘问道,方才大哥说大军不日回山,可是有消息。张东山道,那日我渡几个下山寻药的医士,说曾头市上头领中了毒箭,性命危急,恐山上药材不齐备,医士们分头采买,大军三五日回山,恰能医病调药。 扈三娘只听得性命危急四字已是魄荡魂摇,惊的站起身来猛扯了张东山衣袖道,到底是哪个头领中了毒箭。张东山被摇了一个趔趄,船身晃了几晃,吓得沛儿紧紧抓了船板。张东山稳了脚步道,几个医士只照着安神医所列名目寻药,并不知其他干系,不过也曾听得几句,好似回山小校传的是林大哥的令,若如此,林大哥应当安然无虞。一席话扈三娘方定了心神。 扈三娘惊慌之举,张东山看在眼中,只当是义气深重,恐林冲有甚闪失,便生了宽慰之意,道,兄弟莫要自扰,林大哥武义惊人,几次下山鲜有带伤而回,更兼智勇双全,多谋善断,定能从容进退。 扈三娘叹道,此话听来不真,古来征战,将军何止千万,名将亦有万人,哪一个不是兵法娴熟,万夫莫敌,征东剿西,又有几人得享太平,有如那蜉蝣,朝生暮死,有造化的得见亲友一面,无造化的,尸首难寻,何曾有定准的,你虽好意,只这几句又使我心中难耐。 张东山笑道,此话到像是丈夫从军,妇人日夜悬心了,说罢大笑。扈三娘又气又羞,转了头不理他。 张东山又道,一时说笑,兄弟休怪,能说出适才一番话的,便知你是正心诚意为林大哥担忧,而今世界,动辄称兄道弟,遍地豪侠,一个有事相求,那一个便先掂量要搭赔多少,于紧要关头,唯恐坏了自家财名,索性全然不理,转过身去,又在人前扬眉袖手,高谈性命,似你这般推心置腹,亦是少见,林头领心腹,果与别个不同。 沛儿在一旁听此话甚是得意,笑道,岂不闻近朱者赤,不扶自直,我家头领仁义忠厚,我二人只学得五分,看你这黝黑汉子可是近墨者黑了。张东山狡黠一笑,用力撑了一下蒿杆,又反向猛踩了船舷,直把那小船摇的颠簸,沛儿惊叫一声,张东山笑道,好个伶牙利嘴,也是和林头领学的不成。沛儿知他厉害,嘴上士气便也消了,老实坐在扈三娘身旁,一行三个,一头说,一头笑,须臾上岸,张东山要罚沛儿做个东道,扈三娘推脱今日不便,相约林头领归山再聚。 扈三娘与沛儿归家之时,怀袖正在院中研磨药材,抬头见二人归来,赶忙丢了舂桶迎了上去,揽了扈三娘胳膊道,妹妹大事可办得了,你下山几日,我日夜心神不宁,生怕路上出了差错。扈三娘笑道,诸事均妥,父母入土,我心愿已了,如今全须全尾而回,多谢姐姐几日遮掩成全。 两人分别不久,却如契阔相逢,女儿家不免又一番悲悲切切。过了好一会儿,怀袖方道,我去烧了热汤,你两个一路风尘,沐浴净身,好解消乏,又指了舂桶道,我与林大哥研磨的人丹散,你们且用一遭,包管神志舒畅,疲劳尽除。 扈三娘笑道,药浴这般好用,姐姐如何只藏着掖着给林大哥用,可是名贵药材,与我舍不得。怀袖正色道,妹妹说哪里话,这药浴中薄荷、丁香、木香、党参皆是寻常之物,只加了一味兰花,研磨成粉,却是这季才有的。 扈三娘问道,林大哥往日也用这人丹散么,怀袖听言疑讶,反问道,妹妹不曾闻得大哥身上有沉香之气么。扈三娘红了脸道,却是未曾留意。怀袖道,我初来时与他浆洗衣衫,便闻得淡淡草药香气。问他才知,林大哥年幼身体不甚强健,又是习武打拳,常有淤青,有医士便开了沉香碾为碎粒入浴的方子,有止痛肌松之功效,林大哥在京城时多用此方,因此沉香气味久久不散。如今在梁山,哪里去寻这等贵重珍品,只求了安神医,用人丹散替了,便是化浊清热,也得许多益处。 扈三娘环住怀袖,撒娇撒痴道,明日就拜姐姐为师,学些药到病除的偏方,也算讨个手艺。怀袖嗔道,下山几日便学的油嘴滑舌,收了你这徒弟,几日便要反了师傅,哪里劳动的起。扈三娘笑道,正有一桩大事要劳动姐姐,待我享用了姐姐的人丹散,再来说话。怀袖只得依她。 扈三娘两个自去洗浴,怀袖复又坐在院中碾药,毕竟存了疑惑,犹恐问差了,他夫妻两个隔阂,心里猾猾突突,不得朗朗明白,暗道,他二人成婚也有些日子,往日里端茶送水,眉梢眼角却有些夫妻情义光景,只是不见亲近,人前多是避避让让,我原以为是面薄,此番看去,往来恁等板板,不似夫妻倒像兄妹了。 转念又道,莫不是二人因闲事拌了口角,白添了生疏,林大哥外冷内热,最是个好脾气, 扈家妹子则任侠使气,快人快语,误口伤人只怕听者有意,误会累深,再不得弥补。我与扈家妹子相交,彼此投心,待得机会,我一侧提醒几句,尽心帮扶,好教他两个一根一蒂,得享百年。 月明如昼,扈三娘收拾了被褥,一齐卧在怀袖房中,两个说些知心话。扈三娘道,姐姐可曾记得林大哥那日回来伤了膀子。怀袖答道,他带了杉板一月有余,如何便能忘了。扈三娘道,那日并非惊了马,是有人背地里拿索子勾了马蹄,我欲趁这几日大军未归,去王矮虎营中探一探,料就是他做的手脚。 怀袖惊道,龙潭虎穴,万不可轻率,待林大哥回来,在做计较不迟。扈三娘笑道,就是专等林大哥不在山中,才好下手,林大哥若在时,他那里是必分外戒备,未必有这几日之便。 怀袖敬扈三娘胆色,又道,依妹妹之意,如何行事。扈三娘道,此事还需劳烦姐姐同走一遭,我与沛儿不甚熟路,明日我三人扮了男装,去他军械营,我早使人打探过,几个看守皆是好赌贪色之人,我们且去顽乐一回,呼卢场中,人最无心性,为少输几钱,或饶我们进军械营也未可知。 怀袖笑道,赌场之事,胜负天定,又听人言十赌九输,妹妹怎知自家一定能赢得采头,可是有那点石成金的仙法,快快先露与我看,扈三娘也嗤嗤一笑道,有几掷赢就有几掷输,若有那包胜之法,早将那金殿买来送与姐姐。又道,我此番下山,方知人心凶险,担雪填井,没个满的日子。何况好赌之人,争那金白,如蝇见血,我等本心只为引他上钩,已是占了先机。 怀袖道,妹妹说的是。林冲受伤一事,怀袖本自记挂,私心里也有几分不平之气,扈三娘之计,直是合了心意,当下应了。两人又窸窸窣窣谋了一个时辰,真好似女军师阵前筑坛拜将,又如那雌将军帐中运筹帷幄。 次日骄阳似火,有如天助,三人携了银钱,过了晌午出门,专捡那人懒心乏之际寻去,那王英寨子军械营前,果有几个汉子上身赤膊,围在案子四周,掷卢攧钱,每人面前一堆散碎银子,是来作赌采的。 三人在汉子身边顿了足,侦伺了片刻,几个汉子赌的正酣,哪里抬头,不曾发觉。直等输赢分际,扈三娘开口道,容我也掷个骰么,那几个汉子见着三人眼生,为首的一个黑脸汉子警觉道,你们哪个寨上的,如何到这里。 扈三娘道,不拘我哪里来,只管一同耍,赌桌前还分南寨北寨爱不成。怀袖见几个汉子面露不快,忙接了话道,我三人亦是赌桌上同道中人,听兄弟们说,你这处赌风甚好,输赢皆不撕搅,近日我寨中无事,便携了梢物凑个热闹,几位大哥看在银钱面上,莫问我等来处,倘头领知道了,军法上无情。 黑脸汉子见了三人所带包裹沉甸,逢着自家手背,已连输几场,一心只要勾得回本,正欲壑难填,如何还细细盘查,巴不得让三人将银钱添入,其余几个一旁也是帮衬撮哄,黑汉子更是贪心大起,连声道,速来掷,速来掷。 扈三娘只为心里别有算盘,不在意输赢,随手一掷,未成想竟是个胜采,那黑脸汉子一脸晦气。虽说骰子这物件,无知无觉,却是个有灵性的,黑汉子已赌了个把时辰,锐气尽损,强撑着只要回本,便是满脸败色,骰子也欺他。扈三娘气盛运旺,这骰子偏就跟着她意兴走,几把下来,黑汉子已无梢可掷。 黑汉子连输,闷闷寡怀,坐在一边,另几个汉子哪里肯服,只因先前掷采得胜,又被扈三娘尽数赢去,似那先富后贫,心里最是难过,好不气闷,痴心妄想运气将转,重复赢回,便又取了本钱来耍,却也是强弩之末,输一个舍不得一个,心里平添了个吝字,运气愈发索然,须臾,本钱也输个罄净了。 那几个汉子火气上来道,你莫赢钱便走,我等取了钱下大注来。扈三娘笑道,且住,听我一言,小弟本意与各位兄长玩闹,未想赢这银两,悉数奉还,兄长笑纳。几人喜出望外,口中却道,赌场上无论输赢,岂有竟还之理。扈三娘笑道,初来乍到,以后还要与诸位哥哥一同戏耍,权当见面之礼。几个汉子连声道谢,又赞扈三娘高谊豪爽, 那黑汉子道,小兄弟宽豁大度,我等敬佩,日后有用得上的,万死不辞。扈三娘笑道,如今恰有一装小事劳烦哥哥,若得成全,情愿将这包银两奉上。那黑汉子道,有甚要紧,但讲无妨。 怀袖立在扈三娘身旁道,大军下山,头领怕阵前吃亏,寨中留了我几个弱小,叮嘱好生练武,我前日练的尽兴,朴刀遗忘在校场,但去寻时,不知被哪个不晓事的拾了去,头领法度甚严,丢了兵器便要受鞭箠之刑,我寨中兵器已尽数拿了下山,又不知道哪里去寻个补上,徒自伤悲,没处告诉,因此求大哥赏把朴刀,让我瞒混则个。 那黑汉子大笑道,这有何难,我这军械营里有的是好朴刀,兄弟自去捡个趁手的,这库中兵器无数,少个朴刀不甚打紧,扈三娘几个忙把那包银子塞在黑汉子怀中道,哥哥恩重丘山,容我等拜纳微礼,万莫推辞。 那黑汉子一日里输了不少金银,到头来扈三娘全部归还,还添了金银相赠,到似那倘来之物,得来不费工夫,心中比那掷赢还兴,直把那扈三娘当了骨肉兄弟,趋奉爱敬。 三人进了军械营,眼前刀枪林立,剑戟森森,扈三娘与沛儿在扈家庄便惯见这等阵仗,因此全然不惧,拣了刀枪于手中把玩,真似巧娘穿针引线一般,黑汉子十分起敬。扈三娘起初只看那朴刀,见那黑汉憨憨傻傻,全无防备,便放下心来,左转右寻,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唯独不见绊马索的影子。 扈三娘心中狐疑,低头看着手中朴刀,心生一计,高声道,可惜可惜。那黑汉子不解,上前问个究竟,扈三娘道,哥哥营中兵器虽好,只是不齐整,若上得战场,定吃些暗亏。那黑汉子问道,我这营中有何不妥,兄弟明说无妨。扈三娘笑道,哥哥军中如何只有兵器,绊马索却一根也无。 黑汉子笑道,我当是甚么大事,我家头领几月前来军械营巡查,说绊马索易被鼠咬,放在箱中,无战事不得拿出。扈三娘笑道,一根绊马索值当装箱供起,便是易损,逢战事多拣几根回来充数。黑汉子笑道,这其中缘由兄弟有所不知,各寨均有军械营,刀枪剑戟绊马索这些常见军械常有拿混的,头领巡查只查数量,便有营中管事的黑心,专算计他家之物,为防这等人,各寨军械营管事大多私自在兵器上刻了暗记,争执起来也好有个的据,自有了暗记,亦不好多拿多占。 扈三娘心头一动,道,你家寨中兵器有何暗记。黑汉子道,我军械营中兵器把柄上多刻有王字,扈三娘拨开枪头红缨,缨穗下赫然显个王字。扈三娘又道,绊马索乃草绳所系如何刻字,黑汉子笑道,草绳自然不能刻字,绳索一头有笔墨画了四个道子的便是我寨之物,绝无差错。 扈三娘笑道,哥哥果然精细之人,管理军械库四亭八当,王头领自可高枕无忧。黑汉子道,头领只管用时军器不得见少,暗记都是营中弟兄一刀一枪刻的,不知费了多少工夫,上峰哪里知道我等当差辛苦。 扈三娘已澈底澄清,暗中丢了个眼色与怀袖,怀袖拣了把朴刀道,大胆向哥哥讨了这刀,日后再来相谢。黑汉子道,区区小事,何以克当,便送了三人出去。 扈三娘回小院后,找了那日绊马索出来,绳端四个道子清晰可见,扈三娘冷哼一声道,证据确凿,看那矮子还有何说辞。怀袖劝道,林大哥不日回山,此事不同别个,万不可失张冒势,打草惊蛇。扈三娘笑道,姐姐宽心,此事须大哥自己拿主意,我只学那帮厨,备好菜料,悉听大师傅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