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喧的主意很简单,乍听之下,倒是有点像是街头巷尾坐着的长舌妇在搬弄是非。但刘约却并不这样觉得,初初入官场之时,许多人都觉得官场的尔虞我诈,心机深如沟壑,只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段诡谲。可其实说到底,套的其实都是人心。 想想这老天爷也真是公平,无论是歹人还是善人,都有颗心在胸腔里跳着。无论他们拥有的心无论是黑的还是红的,只要那颗心还正正地悬在上头,便是个靶子,只要拉开长弓,将长箭瞄准,无论那箭是木头削的还是铁制的,都能封喉。 刘约对萧宸喧的惊叹之处在于,他才进官场多久,拢共见了王孙奚与林作北才几面,却能最精准地把握住两人的性格缺陷。 萧宸喧道:“第一步,依旧还是要紧着巴结王孙奚,但恭维为上,这恭维的落脚点,不在朝堂,而在后宫。第二步,近来太子多对王孙奚有微词,我觉得这不大好,前朝大臣与东宫总该和乐些。第三步,王孙奚必然会对太子的下落耿耿于怀,他能在十多年后还向令尊打听太子的下落,自然是对此深信不疑的,所以我相信没过多久,他定然会再次派人前往全州,介时还要请令尊无论用什么法子,让他的人在全州泄露踪迹。” 萧宸喧顿了顿,手撑着下巴,道:“林作北从前是对帝君太不在意了,可越不在意的东西反而被撬了墙角,更容易叫他这样自负的人觉得触了逆鳞,更何况还是这种大事。林作北必然会拨出一部分的人去收拾王孙奚,嗯,到时候怎么说到时候再看吧,谁知道那时候能闹出什么事来。” 刘约沉默了一下,道:“你这是要把王孙奚往死里整,他一倒台,我们该怎么办?” 萧宸喧道:“这就是恭维的技巧了,我们是北秦的臣子,天子的门生,你说我们该为谁去讨好王孙奚?王孙奚是谁,区区一个少府,安能和得天命的帝君抗衡。” 刘约不得不提醒他:“帝君可是张最烂的底牌。” 萧宸喧道:“他再烂,但仍还在龙椅上坐着,这就够了,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林作北是糊涂了,全北秦只有帝君才能与他连成一脉,可他偏偏要弃了帝君。” 刘约皱了皱眉,又道:“前些日子,王孙奚带着手下的人将帝君和东宫身边的人都换了,再加之张颐的事上帝君态度坚决,我就一直都在疑心一件事情,王孙奚私底下是不是与帝君站成了一派。” 萧宸喧道:“你在外头办公,甚少往宫里走去,自然不知道,帝君如今与王孙奚的关系算不得亲密无间,但还能提‘仰仗’两个字。” “哦……”刘约一声还未落地,便听见萧宸喧又开口道:“实不相瞒,我觉得廷尉府倒是个很关键的去处,这些日子我实在无聊,将九卿都挨个分析了个遍。王孙奚在这廷尉府呆了这么久,也算是他的老巢了,倘若在王孙奚自顾不暇时,再把廷尉府从他的手上掏了,你觉得他会不会抓狂。” 刘约面无表情道:“你这一天到晚,想得也够多的,王孙奚现在还在少府的位置上乐呵着呢,你一个区区中庶子就开始惦记着他的廷尉府了,小心一口噎死你。” “啊,你这样觉得吗?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树挪死,人挪活啊。”萧宸喧笑了笑,漆墨般的瞳孔黑得深沉。 刘约道:“你知晓你如今的样子像什么吗?像个小人躲在角落里,暗搓搓地放着冷箭,一边又觊觎着高台上的烛光宝石。可更要命的是,我竟然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哦,”萧宸喧毫无诚意地道,“那便为我们心中无耻的小人干一杯。” 刘约顿了顿,依然没有忍住,不由地道:“其实方才我便想反驳你了,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到头来,都是谋略,都是损阴德的。” 萧宸喧看了他许久,似乎很疑惑他为何说这句话,带着些许天真的口气反问:“那刘兄觉得现今所谓的律法廷尉府有用吗?现今的帝君是正统是圣君吗?” 刘约一时语塞,又听萧宸喧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道:“所谓的阴谋是坑蒙拐骗,挖陷阱下□□,是无中生有,是有中添火,他们拿阴谋来对付我,我便构陷回去,到最后往廷尉府一送,所谓收贿,所谓斩断龙脉,所谓谋叛,有哪一个是真正罪有应得,所以官员下狱个个都喊冤枉,也怪不得他们。人死了往地府一钻,判官拿着罪名一看,和生平还勾不上对勾。但阳谋就不一样了,我是坏,但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摊在眼前,每件事情都是真的,我或许做不到真的不骗他,可要骗也会骗得真实,叫他即使知道这就是个陷阱,但他还是要不得不钻进来。” 刘约沉默了会儿,语重心长地道:“我希望当时你与我说的并不是假话,北秦已经无力支撑第二个林作北出现了。” 萧宸喧缓慢而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刘约很快便告辞离去,萧宸喧却站在廊檐下踌躇了会儿后,才往房间走去,怀玉还在等他用膳。 萧宸喧才刚进了房门,便将他那沉寂的神色换了,脸带着笑意,道:“今日天热,厨房里应当做了凉拌的菜。” “嗯,有小葱拌豆腐,你平时爱吃的。”怀玉道,“可有什么事?” “没事,”萧宸喧道,“只是两句闲话罢了,刘兄在家待得有些闷了。” 本就是随口这么一问,怀玉也没指望他真能回答了,便点了点头,道:“先吃饭吧。” 萧宸喧捧起饭碗,吃了两粒米,又放了下去,道:“阿玉,今日娘亲的信我看了。” “嗯?”怀玉正用勺子给他舀豆腐,闻言一挑眉,道,“所以呢?” “阿玉,你觉我们是不是也该要个孩子了?” 怀玉勺子险些没有拿稳,差点摔到地上去,她怀疑自己听岔了,连主动吻自己都不敢,亲一下会脸红半天的萧宸喧竟然有朝一日竟然会主动问她,他们是不是该有个孩子了? 怀玉慌忙地扶好勺子,故作镇定道:“嗯,有也是可以有的。” “嗯。”萧宸喧轻轻答应了一声,之后便是长长久久地沉默。 怀玉疑惑地抬眼,见他早就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却还带着几分思索的神色。 怀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在思考该怎么才能有孩子吧?” 萧宸喧的脸色都快红得滴出血来了,道:“这个,我当然还是知道得,我怎么会不知道的。” “哦。” 怀玉应完了这句话后,两人就陷入了长长久久地,彻底地沉默着,怀玉屡次三番地想要和萧宸喧说话,可是看着萧宸喧死命地拿着筷子戳着米饭,一副羞臊到了极点的样子。怀玉便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于是两人索性一直沉默到了落帐熄灯。 一直等到怀玉躺到快睡了过去时,萧宸喧那边才悉悉索索地有了些动静,他的手沿着布料试探地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怀玉的胳膊,怀玉伸了小拇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萧宸喧的身子侧翻了过来,脸对着怀玉,在黑暗中低低地开口,道:“阿玉。” “嗯?” “你躺着,你别动,我来。”萧宸喧作为男人的骄傲终于在这时有了些起色,前番被怀玉各种调戏,他都是乖乖地在那里害羞,丝毫没有一种反抗的觉悟,倒是今天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想明白了,吭吭哧哧地要占回先机。 “哦。” 直到现在,怀玉才发现,即使萧宸喧平日里再乖,再不知男女事,可是在某些地方,他依然是无师自通的。萧宸喧的吻很笨拙,所有的章法都是循着怀玉之前所为的,他一样地咬她的唇瓣,勾着她的下巴,唇齿缠绵,可却和她主动时又是不一样的。女人总是小意缠绵,而男人更热情奔放。怀玉被牢牢地困在了萧宸喧的气息之中,举动间都是他的味道。 萧宸喧喘着气叫她的名字,怀玉亦低声作答,两人额头相抵,满身的汗都黏在了一起,可是已经不会有人再介意这样的事了,真正的肌肤相亲,交颈缠绵也不过如此了。怀玉在慌乱中掐住了萧宸喧紧实的腰线,他闷哼了一声,最后给怀玉印上了一个重重地吻。 那日,怀玉在昏睡过去前,感觉到萧宸喧轻轻地用手指掠开了她额头上的湿发,听他在耳边轻轻地道:“阿玉,谢谢你。” 王孙奚与林作北的矛盾被挑起的比萧宸喧想象的还要来得快,萧宸喧甚至还没有做好准备,便听到了王孙奚到林府去的时候,被林家的奴仆赶出来的消息。 那时他正和韦晗等人在一块吃茶闲谈,下人进来将这消息通报出来的时候,韦晗的眉头却是紧紧地蹙了起来。 萧宸喧察觉到了,道:“这些日子我在东宫旁观着,少府的确与左相有些失和。” 韦晗略略回神,道:“是为了什么,你可知?” 萧宸喧道:“左相不止一次发现,从宫中捎出去的消息是假的,帝君差不多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赵存文的眼珠子在眼眶中动了动,道:“这话可是胡乱说不得的。” 萧宸喧道:“自然不是胡说的,东宫亲眼见过左相当着帝君的面发火,直言问他是否是生了二心,态度倒是嚣张,全然不把天子威仪搁在眼里。” 韦晗讥讽地一笑,道:“从前都是他将帝君牢牢地掌控了起来,后宫在做什么,倘若他有心,可以让外面的人分好不知,如今倒是轮到他了。” 马泽一舒舒服服地欠了个身,手靠在脑后,道:“这下终于可以坐山观虎斗了,就看着王孙奚被林作北斗死吧。” 韦晗刚要说话,便听萧宸喧道:“左相如今早已没了这个能耐了,现今不再是世家当道的时候,王孙奚本身就磨了一把刀出来,正挑着时候砍下去,否则,他必然也不敢冒冒失失地与林作北扯破脸皮子。” 韦晗赞赏地点了点头,道:“王孙奚也是羽翼渐丰,哪里是会任人拿捏。我现在倒是好奇,他那一窝的廷尉府里究竟还有哪些弯弯绕绕,瞧瞧这些日子刘经法跟吃了枪药一样,时不时找一下我和左相的麻烦,你说说看,哪怕廷尉府想要纵容人也不该是这么个纵容法。”他沉思了会儿,好像是自说自话般,道,“该让人准备好折子了。” 萧宸喧犹豫了一下,道:“宫里便这样搁着任他们两个枪来抢去吗?帝君还在宫里呢。” 韦晗道:“他们两个为着个名声可都不敢对帝君下手,就让帝君接着窝囊下去,这才是对他最好的。” 萧宸喧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才刚要说话,便听韦晗接着道:“但是,我得想个法子将你换个职位做做了,先时是为了防着林作北,不敢将你放在外头,现在让你来,也该是助我一臂之力了。” 萧宸喧却像是早就预料到韦晗会说这句话般,只是短暂地顿了顿,很快便答道:“臣下愿意进廷尉府理事。” 这般大喇喇地和人讨要官职的,萧宸喧倒是第一个,他一说完,满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宸喧的身上。 韦晗淡淡地道:“廷尉府我也是想要很久了,你既然有这个意向,自然也是好的。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你有什么本事把廷尉给邀到手。” 萧宸喧道:“请帝君降旨。” “帝君若不同意呢?” “帝君会因为大人而同意的,廷尉府是报酬。” 韦晗笑了,他叹道:“你怎么想到我心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呢?” 萧宸喧如实地回答:“其实臣下并不确定右相是否有心要助帝君,或者说,不知道这决定下得够不够坚定,但臣下以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韦晗却若有似无地轻呵了声,道:“宸喧,你说对了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但这机会却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我们不走官场,我们过奈何桥。” 萧宸喧愣了愣,继而脱口而出,道:“右相的意思是,要杀了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