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年终于短暂地梦到了父母,可惜场面并不温馨。
那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漆黑长廊,她的至亲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离她越来越远。黑暗吞噬了她的呼喊与泪水,她用尽全力追赶也只能依稀看清父母的面容。他们还和离开那天一样,裴峻穿着笔挺的西装,Daisie红裙烈烈,他们微笑却流泪,一点点消失在长廊尽头。裴锦年狠狠摔在地上,这时,突然有什么划破空气泼向她,等她下意识低头,那刺鼻的,浓稠的,脏污的液体已经在皮肤上留下了丑陋的痕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是第二桶,第三桶…她踉跄着向前,却怎么也躲不开,逃不掉。她闭起眼睛,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粘腻如漆的液体正包裹着,吞噬着她的身体;她捂紧耳朵,耳边却仍然充斥着无数禁咒般的私语:“太惨了,夫妻俩就这么没了”“可不吗,听说走的时候面目全非啊”“这么走了也好,不然裴家公子进局子可不好看呐”“真没想到裴峻是这种人”“哎,这人啊,谁在利益面前不手软啊,如今落得家破人亡也是活该了…”
都是活该,活该,活该…
裴锦年被折磨得三魂丢了七魄,声音都含了血:“别说了,别说了…”
就在她即将绝望的时候,暗夜尽头终于出现一束光。
那点亮光闪烁着,仿佛跳动的心脏,蕴藏着无穷的希望。然后,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一个低沉华丽的嗓音回荡在寂静深渊:“阿锦,阿锦…”于是,她无可避免地被牵引,被诱惑,像是突然被赋予了些许勇气,顾不得满身污秽,义无反顾地奔向那束未知的光。
而那点光源逐渐具象,化成了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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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柏铮站在床前,俯身皱着眉喊她的名字。
裴锦年睁了眼,可神志还有大半留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回廊里,骤然看见杜柏铮向她伸出手,只害怕自己身上的污物弄脏了他,于是剧烈挣扎着向后躲,后脑勺砰地一声磕在床头,手背上扎着的针头也被扯出来。她却像是不知道痛,一边挣扎一边重复:“别碰我,太脏了…”
杜柏铮不知道她梦了什么,只能隔着被子把她控制在怀里,一只手摸索着轻轻揉她的后脑勺。他感受到她还在抖,就低声地安抚:“别怕,二哥在呢,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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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安宁和周恕听到响声跑进来时,裴锦年已经逐渐镇静下来。而杜柏铮坐在床边,双手撑在她身侧,高大挺拔的背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只能听见他小声问:“脑袋还疼吗?”
周恕松了口气,突然看见她手背上那一抹刺眼的血色:“姐,手!”
杜柏铮低头,才发现裴锦年的手背已经青了一片,血还在流。他眼疾手快拿床头的棉签摁住出血点,等周恕抱着酒精纱布和新的输液针跑进来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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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锦年靠在床头,看周恕垂着眼给她消毒,他漂亮的五官皱起来,像只犯了错的小柴犬。她生着病心也跟着软:“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值班吗?”
周恕将针头小心翼翼地扎进她的手背:“我下了手术给你打电话,是柏铮哥接的,说你发烧都烧晕了,我就请假出来了…”他还是低着头,柔软的刘海遮住了湿漉漉的眼睛,“对不起,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该陪你去的。”
裴锦年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不喜欢给身边人添麻烦,今天是自己任性非在山上淋雨,结果惹了一群人围着她转。周恕脸色也不好,猜也知道这些天他肯定是手术室会议室连轴转。裴锦年是打心眼疼这个弟弟的,赶忙安慰他:“没事儿,我就是最近没休息好又淋了点雨,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医院要是有事儿你就赶快回去,别耽误工作。”然后又冲站在门口的安宁说,“你也是,忙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让你跑一趟。”
安宁赶忙道:“没关系。但我来得急,就只带了一套换洗衣物和一套正装。一会儿我去附近的商场买一套新的再送过来。”
裴锦年这才发现被雨淋湿的衣裤已经换成了舒适的家居服,应该是安宁替她换的,但刚才发了梦魇又出了汗,黏糊糊地穿在身上是有些不舒服的,可外面下着大雨,她也不想安宁为了一套睡衣多跑一趟。她正想说自己将就一下,杜柏铮端着杯水进来了:“不用麻烦,我这里有新的。”
周恕有点儿不放心,又问:“姐,你想回家吗?我能再请半天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