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很少看到方枘太过正经肃穆的样子,刚踏入内间尖拱门的严歌稍顿了下。
方枘的脸在遇到他目光的一瞬,陡然如暖风融了薄霜一样,浮上了一层笑容。
“去干嘛呢?”方枘欠了下身问。
“帮你兑现你的承诺啊。”严歌坐在母亲左首,有意无意地把座椅和方妍之间挪远了两公分。接着从挎包里抽出了一张纸片。
它很陈旧,但整洁干净,没有一丝褶皱。
方枘忆起十年前,他刚刚脱离地地窟时,自己带她到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那也是她的父母所忽略的。
“当时我很害怕接触你之外的任何人,所以在和医生独处做心电图时默念你的名字。医生说我心率过快,你为了鼓励我,骗我说,这里面的曲线很好,要把他画下来,让它成为一个艺术品。”
“你呀,干脆别搞艺术了,做会计吧,都十年前的事了,账目记得一清二楚的。”
“当然。所有的账我都要收回来,一分也不能少。”
方枘敲了敲自己太阳穴,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我网过一只野兔到我们的地下城里里,你说宁可廋一点也不要吃它。那天我说终有一天,要带你进入天下最贵的饭店。”
严歌噗嗤笑了,“所以今天才选在这儿。心不心疼啊?”
方枘笑指着自己心脏的部位:“都内出血了”
他顿住了,因为看到方妍的脸颊已哭成了水帘洞。
佯装不见的严歌在方枘眼色频使中才努了下嘴,转过头。
“又不是守着外人,方枘知根知底的,妈就不用表现母爱了。”
方枘皱着眉头瞪她。
可她嘻笑着说:“妈,知道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什么了吗?”
“什么?”方妍从啜泣中漾出了回应。
“鳄鱼的眼泪。方枘,你看像不像?”
趁方妍的视线被泪光覆盖,方枘挑着眉毛晃拳威胁严歌。
“妈,别哭了。您不是一贯鹰式教育嘛,怎么自己成了小麻雀了。”严歌哧溜下略酸的眉子,递给方妍一块纸巾。
方妍抄过纸巾,笑骂着:死丫头。
离了席说去卫生间一下。
“你俩痛快地开批判大会吧。”匆匆而去的背影后,她撂下这句话。
“冤冤相报何时了。放过阿姨吧。”方枘劝道。
严歌用凉凉的语气说:“枘哥,我只是一颗棋子,有资格说放过吗?你没发现我们之间的篱笆被突然解除了吗?伯母、老村长、我父亲,还有她。”她指了指方妍离开的方向。
“或许他们良心发现吧。”
“不是。”严歌说,“其实你也能觉察到,棋盘进入决杀阶段,棋子要动了。”
方枘晃了晃餐桌,红酒颤动了下,酒花从杯底急速上窜着,在表面荡起了一阵涟漪,扩散出去。
严歌下意识地扶住酒,嗔视着他,怪她不珍惜来之不易又意义深远的午宴。
“不只你在动是吧。或许我和你是一对棋子。”方枘说。
严歌好似很柠檬地一笑,说:“你是谷守家二公子,而我是严家的小破妞,可不是一样的棋子。”
听到内间外传来窸窣的衣袂摩擦声,但很快停顿下来,看来是给两人多留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