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那白皮书昨晚被你放在枕下?”高歌第三十八次问这个问题。 “确定!确定!确定!”少年第一百零六次重复这个回答。 在把从屋子到院子里里外外翻找了三遍以后,高歌感觉纳闷极了,除非有人昨晚潜入少年的屋子,从他枕下把书拿走,不然其他可能都太过玄幻。 可是,这么穷的人家,真的会有贼来偷吗?那贼即使没有节操,难道连眼睛也瞎了吗?这家里一眼就看完了,根本没什么可偷的啊,亏他还搜得那么细,连睡觉的枕头底下都没放过,这贼得是多饥|渴啊。 高歌终于接受了白皮书丢失的事实,但她仍在心里腹诽不止。 玄北大营里,广陵蓬一大早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同帐的人皆纷纷逃了出去,他揉了揉鼻子,觉得一定是那被盗的姐弟在咒骂他,但他没有怨言,士为知己者死,他想着:将军,胖子可都是为了你啊! 即使丢了白皮书,今日也是高歌和刘不得约好的日子。 两个抬担架的汉子准时准点地候在了门口。 高歌在少年的帮助下换了兵服,又自己描了英挺的眉毛,她对着铜镜拍了拍脸,安慰自己道:这行|贿的礼物虽然没了,但只要今天拔桩过后她还有命在,别说一本白皮书了,她还能写出无数本黄皮书、绿皮书、红皮书。 一行人一路无话,高歌为排解术前紧张一直在心里默背《史记》,里面那么多君王诸侯都没有好下场,这让她无端感到安慰。 少年显得有些垂头丧气,要知道他的整条右胳膊现在都还感觉不是他自己的,不然怎么会疼得像想要脱离这个身体似的,再加上昨晚书是他收着的,丢了也是从他的枕头底下丢的,对于此事他很是愧疚自责,昨日高歌记忆这本书时那心力交瘁的模样他还记忆犹新,于是少年在心中立誓,如果让他知晓了是谁偷了他们的书,他绝对要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话分两头,花开两朵。 这头在刘不得的院子里,羽鸿夜正正襟危坐在主人书房的待客椅上。 对面的主人正面色沉凝地阅读着他带来的那本线装白皮书。 先不说两位大人,就是那个给刘不得翻书的年轻小兵都为书中的内容所拜倒。 小兵叫莫方,能被分派给挑剔古怪的刘供奉当侍从,只因为他在入伍前家里是开药铺的,他虽没正儿八经学过医,但他对中医有着一股热忱和钻劲儿,从小就爱围着他家铺子里的坐堂大夫打转,久而久之,老大夫觉得他在这方面挺有悟性,就指点了他不少,他也算是老大夫的半个徒弟,时至今日,中医一门,他早已不算是个初学者了。 莫方起初是被书中那字吸引,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字,给他的感觉就像看见一个个有血肉有筋骨的人一样,等稍微瞄了瞄书里的内容,他就再也挪不开眼了,书中讲述的是一门被称作针灸之术的医术,刺穴疗法,针到病除,可医百病,其中甚至还包括很多必死之症,这怎么能叫从医的人挪开眼球? 他简直越看越贪婪,越看越忘我,被书中的内容吸引得无法自拔,同时也为拥有这样医术的人所深深折服,他恨不得不顾虑刘不得的阅读速度,自己一个人快点翻到下一页。 其实刘不得看书并不慢,他第一眼看此书,也是被书中的字吸引,只是吸引他的原因不光是因为字好,还因为他识得这字体,前几天那小子还擎着一张他手书的方子给他瞧呢。 片刻的疑惑和不解之后,他就被书中的内容震撼住了,他所修炼的天山蚕蛊已算是能人所不能了,但也有很多病让他无能为力,比如上回给羽鸿夜刮骨,蚕蛊就做不了。 然而这本书中的针灸刺穴之术比他的蚕蛊更为神乎其神,基本可称为包治百病,然而越往后看他就越能感觉到此术的魅力所在,也越发觉得此术可行。 震惊之余,他又无比好奇,他能确定这书绝不会出自他的师门,此书独树一帜,开百年先河,与他师门传承的思想不同,其中经络穴位的讲解之细致绝妙,已远远高于大通帝国当下中医界的水平,而少年有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即使眼前是熟悉的字体,待看了内容后,他也不会相信这书是那小子的杰作,那么这书到底是谁所为?看这书写起来一气呵成的样子,难不成这书是那小子不知在哪抄的?亦或者,像之前那张方子似的,那小子只是个代笔? 羽鸿夜也没闲着,他虽然在等待一个结果,但等待的过程中他一直在观察这对主仆。 莫方自然一眼就被看穿,他看这本书的眼神就像铁丑看见了花魁姑娘,金昭看见了百年陈酿,广陵蓬看见了万两银票似的,两眼都直放光。 刘不得显然道行要高些,但也逃不过他羽大将军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刘不得的脸色本就沉凝,待往后看,他的脸色愈发深沉,气息愈发冷凝,看来这本书对他的冲击也是不小的。 待看到了标有“上卷完”字样的时候,这本书已被二人不知不觉间从头浏览到了尾,书不厚,毕竟只有《千金方》的两卷,为了吊足读者的胃口,高歌故意让少年在最后一页上书“上卷完”的字样,用她的话说,这叫先付一半当定金,尾款等事成了之后再付。 刘不得总算抬起眼来,并示意莫方将书合上,莫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合上了白皮书,然后又毕恭毕敬且万分不舍地将书还给了羽鸿夜。 白皮书回到手中以后,羽鸿夜掂了掂白皮书的分量,感觉更沉手了,看着二人刚才的神情,即使刘不得不说话他也知道,他的直觉没错,这本书中的内容必是大有乾坤。 “刘大人以为如何?”羽鸿夜也是掩藏心事的高手,面上一片虚心请教。 “此书将军从何处得来?”刘不得此时的心内正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书中浓浓的墨香未散,显然刚成书不久,又是一纸白皮为封,没有书名,没有落款,刘不得对此书作者折服的同时又恨得想将银牙咬碎,为什么?为什么要标一个“上卷完”呢!那作者绝对是故意的,谁知道有没有下卷,但既然他标了“上卷完”,仅凭着这一卷的惊世骇俗,那下一卷还不得万众瞩目? “出处不打紧,不知这书中内容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羽鸿夜耐着性子和刘不得打起了太极。 他深知要从刘不得嘴里套出话那得需要技巧,至于他为什么要那么麻烦不去找别人问,只因为他们这些平时对古玩字画也颇有研究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鉴宝需得找专家。 即便是个脾气古怪又不好相与的专家,也比找个本领不到家的人把珍宝埋没了要强。 刘不得想了想,终是按下心口的燥意,不得不承认道:“若此书问世,后世百年,无出其右。” 刘不得的话让四周顿时一静,就连屋外的蝉鸣声仿佛都安静了那么一瞬。 羽鸿夜闻言心中也是一惊,他能想到刘不得对这本书的评价会很高,但他没有想到刘不得对这本书的评价会这么高。 他没有说过去百年,也没有说未来十年,他很明确又很肯定地道出是后世百年。 这就是他堂堂大将军为什么要死乞白赖地来找刘供奉的原因,只有真正的具有神通资格的人,才能在他所通晓的那个领域里给出最权威的判断。 莫方的心此刻正在他那不算结实的胸腔之中擂鼓一般狂跳,他刚刚是不是见证了什么?虽然对事态严重的判断依然懵懂,但他牢牢记住了他家大人的话:后世百年,无出其右! “现在将军可以告知下官这本书到底是哪里得来的了吧?”刘不得那点还没被这本书震飞的理智告诉他,少年再有巴结大将军的心思,也不会将这样一本奇书给个外行而不给他这个师叔的,但他自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对羽鸿夜的了解就像羽鸿夜了解他。 其实他猜的没错,高歌和少年本就想用这本书来巴结他啊! “这书。。。” 咚咚咚,还没等羽鸿夜话说完,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羽鸿夜适时止住了话头,刘不得正听到关键处被打扰,简直想要暴起杀人。 “什么事?!”刘不得语气里的不痛快连外面敲门的侍卫都听得出。 “大。。。大人,病。。。病人来了。”侍卫心里苦啊,他就是来传个话,怎么也能惹得里面那位不快呢?而且他。。。他平时也不磕巴呀。 “叫她等着!”刘不得气势汹汹地说,外面的侍卫简直要被吓尿。 “刘大人今日还有病人?”羽鸿夜问,现在大通帝国并未起战事,一般的军医都比较闲,平时只治疗些士兵的头疼脑热,或是训练时不小心受的一些皮外伤,而这些小病是从来没人敢来劳烦刘供奉的。 “就是那天陪将军下棋的,有心疾的那个,”刘不得简单解释了一下就接着问道,“将军刚才说此书的出处是?” 可对面的羽鸿夜一听病人是那小家伙,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手一缩就将白皮书藏入袖中,站起身就想先行离开,没见面的几天虽然时有想念这个难得的对手,但此时大将军只觉得做贼心虚,“拿”了人家那么重要的东西,在还回去前还是不打照面的好。 但是羽鸿夜那藏书于袖的行为看在已经钻入牛角尖的刘供奉眼里,就是大将军决心要带走此书,没打算要将此书留下。 “将军留步。”刘不得急得简直想从椅子上站起来。 “刘大人还有病人,本将军就不打扰了。”羽鸿夜转身就走。 “莫方,留客!”刘不得平日再狂放也是有底线的,但他今日却觉得为此书出头甚值!好歹也是他师侄的笔迹,维护师门,他刘不得责无旁贷! 莫方哪有胆子去拦大将军的路,但他也知道若是大将军今日把书带走,他这辈子就再没机会接触到那么精妙的医术了,如果他家大人能留下此书,那他说不定还能借为大人翻书的机会沾沾光。 所以他心一横,抖着胆子站到了门前,对羽鸿夜弯腰拜了几拜才道:“请大将军喝口茶再走吧。”声音抖得厉害。 在羽鸿夜的印象里,可没人敢拦他大将军的路,这次莫方算是在羽鸿夜面前露了脸了,露脸以后命还保不保得住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任莫方态度再如何恭谨小心,对羽鸿夜来说,他拦住他的去路就是对他威严的挑衅,于是他眉头一皱,周身气场一沉,即使屋内空气再充足,也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莫方霎时间感觉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欲坠了,他的双腿不自觉地酸软,很渴望能屈膝一跪。 说时迟那时快,书房的门被一把推开,“师叔,等了你半天了,磨蹭什么呢?” 少年的声音传了进来,与此同时,门板撞在莫方的后背,莫方身体本就飘摇得厉害,此时更是只能毫无选择地向前栽去。 羽鸿夜临危应变的能力很强,莫方一有向他扑来的趋势,他就脚步一侧躲了过去。 莫方像个溺水的人,摔倒前手还往旁边一抓,貌似抓到了一块布,但那布质地太好,坚韧光滑,他最终没有抓住,狠狠摔在了地上。 莫方栽倒后,只听“啪嗒”一声脆响,一白色物体应声掉在了他身旁的地上。 此时屋门已被敞开,门里是刘不得、莫方和他羽鸿夜,门外别人没看清,羽鸿夜就看清那对眉清目秀的兄弟俩了。 然后不管屋里还是屋外,脆响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从袖子里掉落出异物的大将军身上。 羽鸿夜眼皮跳了跳:今天回去,一定要扒了门口守卫的皮!还要扒了这拦路小子的皮!敢拦他的路不说,为什么摔倒前偏要扯一把他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