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所至之屋,想来不是她自己所住,便是那女子的寝阁。窦姝暗自思忖,便蹑手蹑脚跟了上去,来到那屋前,如窃贼般将耳附至纸窗门外,只听得屋内一阵翻箱倒柜之声,随即碗盏扫地破裂之声也随之传来。随后埋怨之声便传了出来,不必多说,自是那老妇之声,细听之下,这内容均是对方才之事的唠叨抱怨,然又不像自言自语,果如她所料,不多时,从中便又传出一声温柔的女子声音,“母亲就勿要为这些事烦忧了,想来正夫人与父亲也不过无心之言,怎会刻意针对你呢?然而母亲平日言行确实过于招摇了些,所能低调些许,必不会发生今日之事。”即便方才这妇大庭广众之下于她丝毫未留情面,而今如此恳切言语,话中竟未丝毫埋怨母亲之气,实属难得。 这话就是窦姝听来也无丝毫不妥,倒是得体的尽显大家闺秀之范,与方才那老妇气至说不出话真有天壤之别。然而这老妇却正值气头,当下什么话都听不进,只觉女儿这番话尽是埋怨自己之言,此刻倒是想起她们方为亲母女,拥有血缘关系之人,当下不免越想越气,这女儿怎的净胳膊肘往外拐?又是一阵气血上头,话未过大脑便数尽蹦了出来,多为埋怨她不明事理之言,话到最后,甚至开始说起“若你早日肯嫁去,我便不会受这般等气了。”这话听了真让女子无言流泪,然面前乃生母,又如何怪她竟从不知晓自己心事此般事来?无奈只好将一并心事付诸于悠悠诗句,将那苦不堪言之感一并藏于心底,化作浓浓苦涩随口中唾沫咽下心头。 待这老妇前脚刚离这屋,在外守候颇久的几人后脚便跟了进去,屋内女子正坐于窗前默默垂泪,见这三人闯进,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掩着嘴巴,不让惊讶之声从中跑出。窦姝将门合上,转身便见她这副梨花带雨的垂怜模样,当真让人心碎不已。不禁连语气也放温柔了些,走了过去,将藏于己处的书信并那茶花一并交于了女子手上,并轻声解释道:“你莫要担心,我们并无什么恶意。这是他叫我们转交于你之物。”虽未表明他之身份,然女子如此熟悉他的字迹,只略略一眼,当下便不禁悲从中来,美目微微颤动,那长睫仿佛下一秒便会沁出斗大泪珠而来。此刻窦姝方看得清楚,女子容颜虽依旧美丽,然仍难掩目中憔悴,可见这些天必日日掩目垂泪,以泪洗面度日。女子的纤纤素手于这柔滑信纸上来回摩挲,这姿态仿佛抚摸自己爱人一般,如此温柔含情脉脉。 女子低喃自语,“他竟这般,竟这般。这要我如今如何是好。”如此反复不断低语了几遍,窦姝欲握住她那不断颤抖的双手,然而思及自身身份,这般动作恐有不妥,她便强忍下了心头情绪,只道:“尚能做到如此,已可说明其决心。”除此之外,似乎也无他话好说,便只默默相看于她。 女子的神色恍惚不定,似是欢喜,又似是悲忧,然而种种神色骤过眉间,终于化为释然后的喜不自胜,二人本皆为优柔寡断之人,此刻终有意志坚定之人跳出,想来她也必定欣慰至极。 看这情形,已无他们插口之地,窦姝三人正欲退出,然忽听外边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起初尚未可闻,袁绍向来听力极佳,那脚步声刚至庭内便已觉察,这时女子才恍然记起,今日那人要来,当下神色便开始慌乱,一面匆匆起身,一面道:“你们……”然话未说完,窦姝动作更快,左看右看,见这情形逃跑已来不及,若当刻便撞上,即使问心无愧,也是百口莫辩,而此刻无法辩解的是,她心中确实问心有愧,手足无措之下,已被塞至女子闺房的帷屏之后,原来是那女子安排,她似仍有慌乱,然较方才已镇定不少,此刻便轻声嘱咐于他们,听来又似给自己镇心,“藏在此处,应不会被发现。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这样,就不会有事。”说着,她捏紧了手中信纸,神情如此坚定而又凄婉。 见她这般容颜,藏于帷屏之后三人不禁感叹,至今为止,这女子留下印象皆是柔弱而又无能为力的,然而此刻这番倒如受那男子鼓舞般的,整个人也变得完全不同了。就是一向痛恨这般软弱之人的袁绍也不由称道:“想不到这日日垂泪的女子也能变得如此坚定。当真让人意外。”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爱情的力量让他们变得坚强了。然而这番爱情理论她可不敢在这个关头说出,此刻也只是在心中默默称道罢了。 由脚步声判析,屋外走来了一些人,然而进屋之人只有那表哥一人,想来这表哥也是细心至极,毕竟是未出阁之女子,房间总不能随意让男子进出。想到此,窦姝不禁看看身旁屏息凝神的二人,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装扮,心想他们三人还真是一场意外。表哥从屋外走进,女子见了,正欲起身,却被表哥拦下,这般温柔的表哥,还真是少见,许是明日便要大婚,他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好心情故随之表现在一言一行之上。这女子帷屏当真不分朝歌洛阳,皆是如此构造,从内可将外边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然外边却无法做到这样。从他们这角度,便将外面情状一收眼下。这表哥见女子如此憔悴,不免心存怜爱,正欲握住她手,女子却轻不可闻地躲了一下,然而他也只是愣了一下,并不甚在意,反更进一步,将她洁白柔荑轻轻覆于手下,并仿佛为宣告自身主权一般,轻轻抚摸摩挲着,柔声问道:“今日怎的如此憔悴?明日便婚期已至,今日要早睡,你向来浅眠,恐怕近日秋日虫鸣,扰得你万分不顺意吧?我早早想到这点,已为我俩房内安置挡屏,乃我特地寻求高人所获,效果自不用说,今后你便不必为此等小事忧神烦扰了。” 女子只是唯诺点头,也不多说什么,眼神亦不曾落在他脸上,远山细眉微微挑起,蕴含无限忧情。表哥今日特别耐心,见她这副模样,便更心生怜爱欢喜之情,这么无言摩挲了一阵,方觉正到午膳时间,便起身要揽她去用膳,然而女子对这般亲昵举动却不甚自然,微微一侧,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表哥被接二连三的拒绝,再好的耐心也被消磨殆尽,何况他本身便是个性格直暴之人,当下虽心生恼意,然而明日便是大喜之日,今日让她生气终归不好,这么想着,仍是将心头怒火生生压了下去,绞尽脑汁另找了其他话题,用更柔声细语的语气说道:“方才来时,我与你母亲正好碰见,她可欢喜,一直握着我的手,让我往后好好对你。我自是知晓,你是好女孩,来日我定不负你。方才你母亲还与我说起,这府上之人时常欺负你们母女二人?先前对此事我虽略有耳闻,然不知用何身份,便只能视而不见,让你受了诸多委屈。然而明日之后,我们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而我自当以以丈夫身份个,好好保护于你。不论往日在这府上受了多大委屈,今后皆可和我说,我必用尽一切力量将你好好保护,所有欺负你之人,我皆会狠狠教训他。”这番话说得真是情深意切,听者皆为之动容,然而惟那女子不为所动,仍是那番凄凄哀哀之色,她的眉间,到底蕴藏着如何忧愁,窦姝不免于心思忖道,这时窗外好巧不巧吹过一阵大风,表哥顺势将眼神往后一看,却那么巧地一眼瞧见桌上飘落之纸。 不好!她在心底惊呼,方才看过之纸因动作匆忙慌乱,一时竟不知将它藏于何处,便只匆匆塞于书架之上,眼见着今日便要相安无事,然而真是天公不作美,一切都因这阵大风毁于一旦。女子亦是此番心情,暗道不妙,于瞬间神色大乱,正欲起身阻拦,然为时已晚,表哥见那纸神色大乱,一时综情复杂,不知以何情绪面对,便一脸恼羞成怒地扑了过去,抓着那封信便阅读起来。身下匆忙阻拦女子哪能与这身强力壮的男子想比,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然甚至还未用力,这表哥便已猛地将她推倒在地,就着明亮光线阅读纸上之字,越看一分,神色便越显阴暗低沉。到最后已是勃然大怒,丝毫不管地上女子如何惊慌失措,愤怒地大喝一声,将手中之纸数尽撕碎仍到空中,然还不解气,顺手将那桌上之与一并扫落在地,激起了一阵剧烈的乒乒乓乓之声。 窦姝只觉太阳穴不断跳跃,暗道接下所发生之事深恐不妙,然而还未来得及思虑如何应对此突发之事,便见这表哥已然一头暴怒狮子,全身泛红,愤怒异常,一双凶悍之眼不停地在此交扫荡,每每转至他们藏身之处,皆让窦姝心神为之一震,不知该如何是好,上百般复杂交织之时,这人已如一头寻觅至猎物的猎人,双目有如充血赤红,愤怒地咆哮一声,便覆身朝那地上女扑去,如此高大的身材,竟数尽向那娇小玲珑的身子压去,足可见女子惊恐之言有多深切。初始之时,她方不断尖叫寻求帮助,然而那男子却将手一把蒙于她嘴上,恶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其残忍程度,压根无法与方才那柔情男子相联系一起。然而只是一巴掌仍远远无法发泄男子心中所恨,他左看右看,竟将腰上腰带解下,十指已捏得泛红流血,然而他却丝毫未曾察觉,恍未置闻地捏紧拳头,将这皮带数层绕于指间。 他声音严厉,目带血丝,甚至有几分颤抖,“我已待你如此,为何你还这样负我,与他穷酸小子苟且偷情。你这红杏出墙的女人,当真该死,该死。”这么重复了两句该死,仿佛为了验证自己所说之话一般,忽地声调一杨,手上腰带也顺之举高,在空中有一分的颤抖之后,毫不留情地朝地上那娇软身子鞭打而去。 女子此刻声泪俱下,望着面上这有如山峰一般高大沉重的男子,她竟也喃喃察觉不到身体疼痛,往日那些情景如碎片一般纷然沓至眼前,有被抽打之时,亦有独自疗伤饮泣之情,亦有面对心爱男子痛苦追问时自己难于开口的强忍悲痛,以及面前这阴晴不定之人事后的漠不关心。她的神志开始渐渐恍惚,身体与灵魂仿已分裂成两半,精神已然脱于躯壳,飘然于半空,迷茫地看重那具早已残破不堪的身体。 这已不是第一次被打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这些残忍的手段也会用于她身上,那股发狠的眼神劲儿,让人事后想起也不禁胆战心惊。然而这事无法与情郎诉说,那时他必定会做出些连自己都想不到的出格之事来,最后受苦的却只有他一人。更无法将此事与父母说,他们向来不曾真心对她,不过将她当成攀炎趋势的工具。兄弟姐妹更不必说,只记得她那卑微的出身与引人耻笑的母亲罢了。 想至于此,身上疼痛便又明显起来,她神色迷茫地望着那空中,只见又一阵风将那些尽碎之纸吹于空中,其中茶花瓣亦被一并吹起,纷纷扬扬,有如六月飘雪般凄婉凌乱。即使这般痛苦之下,她仍屈身于前,一点点地向前爬着身体,高仰着那洁白脖颈,尽力将那十指伸长,这般祈愿能触碰到花瓣一点,只是一点也好,仿佛那便是她的精神寄托所在。 这般定让表哥更勃然大怒,一面不可置信地摇头,一面往后退了几步,跌坐于地面,仿佛思索着如何逃避眼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