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时候会产生自己会被活活打死的错觉,或者是被饿死在柴房里。但每次当他快要不行的时候,他的母亲勒琳又会突然清醒过来,然后颤抖的把他抱住,哭着向他道歉,轻柔的为他疗伤。
他恨这个女人,日积月累,无时无刻。
每当他在墙角爬不起来的时候,仇恨让他无数次捏紧袖中的尖刀。
但他又爱她。在勒琳少数的温柔面前,这份爱又总是让他忘记仇恨。
按理说,如果煜扬从小成长在勒琳身边,耳濡目染,他心里应当是阴郁且怨恨的,再加上本身就是魔族这种破坏力极高的种族,一旦觉醒,以后注定是个反社会的人格。
但煜扬却一直有一个没有告诉任何人的秘密,那就是他有一个狗洞。
狗洞外面有一个穿着丝绸长衫的哥哥。
那个哥哥起先不和他说话,只是隔日给他塞些玩具或者小食,然后慢慢会和他聊天,后来再教他读书写字,教他是非明理、仁慈善义。
他们渐渐变得熟悉。
煜扬自幼从未和旁人接触过,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也没有人教他如何正确宣泄自己的情绪。
这是他的残缺的童年给他留下的永远的疤痕,将伴随他一生,也是他后来一切波折的根源。
如果哪天他很开心,他就会说很多话,哥哥会耐心的听完,然后给一串糖葫芦;但如果哪天他又被勒琳踢倒在墙角爬不起来,他又会很难过,他会向哥哥发脾气,还会大声吼一些过分的话,但那人也不生气,只是会多给他一串糖葫芦。
那个哥哥不善言辞但待他很好,煜扬看得出来,因为当他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他就会给他递糖葫芦。
哥哥说话少,但声音很好听,像初春里冰冽却潺潺的泉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煜扬永远回想不起来他的声音是什么样,他们明明刚说完话,内容还铭记于心,可转眼他就忘了他的声音。
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明天他又会来了,又会问他昨日的诗词背完了吗,然后给他约定好的桂花糕。
可是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了。
煜扬每天都抱着膝盖,蹲在狗洞旁边等,却一直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他开心了,不知道和谁说,他难过了,不知道和谁发脾气。
他突然明白自己的情绪叫做“依赖”,而哥哥告诉他互相依赖的人要好好珍惜,可当他明白的时候,他依赖的人就没有了。
但幸好,今日他又回来了。
他这次终于不再忘记他的声音。
哥哥也变得更加温柔,和他说话也变得更多。
他还第一次回赠了礼物。
他很开心。
但是煜扬内心总有一个地方告诉他,那个哥哥似乎回来了,又似乎不会再回来了。
天色渐暗,煜扬也回过了神。
他将手里早已经解开的小玩意儿放进包里,然后把糖葫芦吃干净,慢慢的从后院往勒琳的房间走去。
前楼戏台已经灯火通明,丝竹遍耳,女人们笑声莹莹,四处都是胭脂水粉的味道。
今天该轮到勒琳上台表演了,他不用想都知道她一定在屋里发疯摔东西,所以他刻意回去得较晚,在临近开场时才动身。
煜扬踩着竹梯上楼,刚踏上最后一步,就看见转角一个匆匆的人影诡异闪了过去——那是勒琳闺房的方向。
这个时间段,青楼的姑娘都在厢房里梳妆打扮,老鸨也在前厅招待客人,龟公更不可能出现在妓子们的楼院,谁还可能在这里鬼鬼祟祟呢。
煜扬稍作思索,面上则毫无波动的向着人影的方向走去。
他放轻脚步,握紧了袖里的小刀。
~
顾若清花了大半天穿梭于各种玉饰当铺,挑选着大小适中,色泽相似的玉佩。
但他发现玉石真是太玄妙了,特别是上品带着灵气的玉石,几乎没有两块是可以说得上相似的。
到了傍晚,顾若清终于选了一块勉强中意的红玉。
红玉不似血玉,即使也是极为上等的好品,但通透度低,色泽较为浑浊,其灵力的丰厚程度也远远比不上魔族用血脉滋养的血灵玉。
顾若清回到客栈的厢房,然后用灵力布下阵法,禁了耳目,便从怀中拿出煜扬送他那块形状奇特的血灵玉。
那玉温润光华,通透而水,灵力磅礴,里面的缕缕血纹在烛光下仿若拥有生命般流动,似雾如丝,果真非同凡品。
顾若清再看自己花高价买来的红玉,瞬间黯然失色,只得叹一口气,然后开始按照血玉裂痕的形状雕琢起来。
红玉本身已经被名工巧匠雕琢成型,顾若清只需要将它从中间切开,并用灵力将两枚玉拼凑在一起,再根据裂痕细作调整。
想来并不复杂的任务,顾若清却深夜未眠,伏在案边打磨。
终于,顾若清将红玉打磨完最后一个棱角,大功告成,心中欣喜,一抬头,却发现已经过了三更。
他刚想打算去木床上稍作小憩,却又转念一下,坐回了原地,然后用刻刀小心的在那红玉上刻了“煜扬”二字。
他反射性的也想在血灵玉上稍作印刻,但一拿起,又笑着摇了摇头。
魔尊的血灵玉,他怎敢刻上名讳?
他看看那天生残缺的半块血灵玉,又看看自己为了强行圆满而以次充好的半块红玉,慢慢将它们拼凑在一起。
突然,剧烈的情感波动在顾若清的大脑里爆炸,眼前的剧烈白光使他猛地眩晕。
无数记忆片段蜂拥而来,在他的大脑里横冲直撞。
在片段里,他首先看见了今日的那个狗洞。
~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