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带人从内务府领了冰荔送往御辰宫,亲手交给木桓之后,看到一个正在窗边卷起珠帘的青衣宫侍,不禁愣住。 他长眉入鬓,目若秋水,一身普通的毫不出挑的青色宫衣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清雅柔美。他伸出修长素手徐徐卷着珠帘,眼光却时不时地暗向司马凌瞟去,神色温柔,恍若世外仙子,见之忘俗。 忘忧心下感叹:这必定就是传闻中,女帝那位月宫仙子一般的初侍墨兰了。 木桓剥好冰荔剔了核儿放入水晶盏内,捧到司马凌案几上,站在她身后为她捏肩。 正埋头批阅的司马凌掷了笔,随手拿银签子扎起一枚冰荔。 “陛下不可……”墨兰忽然跪下小声而急切地劝道。 木桓正为司马凌捏肩的手停了一下,不明所以。 司马凌已然明白为何,从前自己月事来之前,墨兰都会拦住自己不许乱吃生冷之物。只没想到,离开自己这么久,他居然还会记得这些日子。不管如今真情假意,司马凌一瞬间有些怀念从前他照顾自己的日子。 “要你管!”司马凌有些赌气,干脆当着他面吃了一盏。 然而到了午间司马凌便腹痛得起不来了,心中烦闷不想见任何人,只躺着不想动渐渐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伸手给自己轻轻揉着,温暖而熟悉…… 司马凌犹疑地睁开眼睛,看到果然是他。 “谁让你碰朕的……”司马凌伸手就想甩过去,但看到墨兰那张有些惊慌的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墨兰看着她悬在空中的手却哭了起来:“陛下,您打墨兰吧,如果打了能让您消气就好,墨兰以后再也不敢惹您生气了。怎么惩罚都好,只求您原谅。” 往事不堪,司马凌冷笑着掐住了他的脖子:“你知道朕为何生你气了?” 墨兰满脸是泪连连点头:“后宫不得干政。” 司马凌手上的力气更加重了:“还有呢?” 墨兰哭成个泪人:“冷宫自裁是墨兰想为陛下保全贞洁,求陛下宽恕。” “朕是说……”司马凌把他掐得有些喘不上来,低头迫近了他,目光如千尺寒冰刺去,“你知道朕为什么突然不喜欢你么。” 这个问题墨兰想过无数次:她十三岁那年亲征北魏,自己在御辰宫外跪了一夜求见都没能见到,第二天头都磕破了她也不心疼,从那时候起,他就明白自己彻底失宠了。 司马凌脑海里又出现了当年那令她心寒厌恶至今的一幕。 他热烈地和别人拥吻在一起,那个人还是自己另一个宫卿,双双背叛。讽刺的是,她曾经极真诚地把人生中的第一个吻送给了他,还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认真地问他的感受……那一刻的自己大概像个傻子。 真是可笑啊!司马凌满心怨恨:就算他此时承认了当年的事,朕也绝不会原谅他。 然而墨兰缓缓开口:“陛下……是不是因为墨兰那天在您亲征前还去见您,惹您心烦?” 司马凌没想到他会如此作答,全无向自己坦白的意思,只看着他怒极反笑:“好,好,好……很好。” 见她冷笑着把手松开,墨兰伏地哭泣:“陛下,您责罚奴才吧,都是奴才惹您生气。” 司马凌看着低头跪着的墨兰,一如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头如瀑的乌发梳成自己当年最喜欢的堕马髻,还别着一支雕成兰花的玉簪,是自己从前送给他的那支。 司马凌越看越气,一手拔了那玉簪摔做两截:“谁许你这般妖乔的打扮!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墨兰拾起那断了的玉簪哭着退去,心如刀绞。 那年司马凌拉自己到妆镜前坐下,笑吟吟地为自己插上了那支玉簪,一脸期待地问自己:“喜欢么?” 他对镜而笑,点了点头:“陛下送什么都喜欢。” 见到自己喜欢她送的礼物,她一脸欢喜地扑到自己怀里:“这宫里有你在,真好。” 而如今,这段美好的回忆就这样被她亲手摔断了。 司马凌躺在榻上,觉得动了怒后更加腹痛。 不多时沈铭却进来了,他如今掌管皇后凤印,有了出入御辰宫的特权。他服侍司马凌喝了盏黑糖玫瑰茶,褪去长袍拥住她,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暖腹:“陛下好点了么。” 司马凌低头嗅着他身上清雅的香味儿,烦躁的心情有些平复。 “你怎么知道了。” “墨兰跟臣侍说的。” 司马凌冷哼一声,只把玩着沈铭缎子般的一绺儿长发不语。 沈铭轻吻在她的手背上笑道:“臣侍看他伺候您很上心,不知道为何陛下今天把那么个美人训斥得满脸委屈。” 见司马凌依然冷着脸不说话,沈铭心里有些发怵,忙岔开了话。 沈铭离开御辰宫的时候,叠笙见四下无人问道:“主子,那木桓出了这么大差池,您就这样放过他了?” 沈铭笑了笑:“不急,这种事不用本宫出手。” 叠笙恍然大悟:“那奴才这就派人给咸福宫传话。” 沈铭想了想,笑着拦住他:“先按下,寻个合适的机会再说。” 七日之后,司马凌在御辰宫的温泉里泡着,墨兰在池边撒着花瓣。 自从上次被司马凌训斥,他明白了复宠无望,如今只想在御辰宫做个宫侍每天看着司马凌。 虽然现在的他梳妆打扮与普通宫侍无异,御辰宫的宫侍们也都是选了姿容最出众之人,但墨兰夹杂其中,仍然是鹤立鸡群一般的仙姿夺目。 司马凌在十几个宫侍里一眼就看到了他,便伸手指了指一个摆了铜鹤宫灯的角落:“你,去那边跪着。” “诺。”虽然司马凌现在已经不再喊他名字,但墨兰知道她是在说自己。 她传召了谢笪之侍浴。 谢笪之被禁足了三个月,这是他解禁的第三天。 他行了礼,跪在池边有些激动:“陛下,臣侍还以为您把臣侍给忘了。” 司马凌笑着拽了他入水:“怎么会忘,你看今日这番‘接风洗尘’你觉得如何?” 谢笪之颤抖着在水中拥上了司马凌,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为了见她而刚刮过的胡茬摩挲在她的肩上,她觉得微微有些痒,不由得往外缩了缩脖子。 谢笪之不由得她退缩,直接抬起右手拦在她的脑后,左手将她紧拥在怀吻上了她的唇,极为热烈地撬开了她的舌尖,一路攻城略地,尽情释放着三个月压抑的思念。 司马凌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忘情,渐渐地开始给他以回应…… 谁知这回应刚开始便被打断了。 溶月急匆匆地进来禀告:“陛下,华君派人把木常在叫去咸福宫,说是要问死罪。” 司马凌被打断了兴致很是不耐烦:“问什么死罪,找端君拦住他便是。” 溶月知道木桓在司马凌的心里不一般:“端君病倒在长春宫了……华君那边谁也拦不住,木常在快被打死了。” 司马凌兴致全无:“知道了!朕得亲自去拦江暮霭这个混账!” 司马凌撇下谢笪之起身更衣:“你晚上等着朕。” 谢笪之行了跪安礼,待司马凌走后,在宫侍们的服侍下换好衣服,惊讶地发觉,其中一个宫侍居然是从前在储秀宫教过众人规矩的墨兰。 “墨兰哥哥,你怎么在这?”想到刚刚和司马凌在水中都被墨兰看到,谢笪之觉得有些尴尬。 墨兰跪地行了礼:“小主快别乱喊,奴才现在是御辰宫宫侍。” 谢笪之侧了身不愿受他一拜,扶起他虚还了半礼:“您是陛下的初侍,又教我们规矩,我还是习惯叫你墨兰哥哥。” 墨兰听到“初侍”二字,心中五味杂陈,强忍着没在谢笪之面前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