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没了雪的影踪,换了一个天地。 看不见天,只有安在墙上燃起的火把,火光照亮了这四周,这里,是个山洞。 戚孀刚一眨眼,就来到了这。 她向山洞的深处游去,那儿有光亮。 她游到了光亮的源处,不禁地颤抖起来。 山洞里有少数着戎装的兵士。她一眼认出这是邱潜所带的那支军队,戚孀曾经偷偷跟着邱潜到他带兵的兵营里见过。 “将军,喝口热汤吧。”一个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那是…! 她循着那声音的方向游去,找到了。 他,他,果然还活着! 但顷刻,她又落泪了。 眼前她日日思念的人啊,褪去上身的盔甲里衣,宽大粗糙的背上,留下了数道深长的伤痕。那缠着灰白纱布的左腰上,不断地渗出一滩滩红。 及目的伤口一道道刻在她心上,也随着裂开一道道伤痕,鲜血淋漓,止不住的疼痛,直要把她本就弱小的心撕碎。 副将把汤递给了邱潜,在他傍边坐下,就着火光跟他一同端看着眼前这幅地图。 “将军。我军死伤大半…现在,只剩下这么两百人。山中物资紧缺,过几日,粮食没了,山中也没有溪泉,唉……” “这离最近的琮山也还有数百里,且那数百里视野开阔,敌军可轻易发现我们。前有追兵后有堵截,敌军一支军队就有8万人,这…该如何是好?” 邱潜凝视那张地图,伸手比划了一条路,始终紧皱着眉头不松:“呆在这山上也是等死,没办法了,只有冒险挺向琮山这一条路了。” 副将望着那犹如死局的地图,沉重地叹气:“嗯,只能这样了。” 邱潜的声音提高了几调:“叫众将士们今日吃饱喝足睡好,筹足力气,明日,咱们就依着山脚向琮山潜行!” “遵令!将军!”副将庄肃地点了个头,随即离去告知其他将士。 邱潜合上地图,倚向身后的洞壁上,仰起头,目光穿过山壁,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回去的希望渺茫啊。” 戚孀在他的身边坐下,望着火光下的他出神。 火光在他的侧面轮廓上描了一层金。他长得有几分书生气,眉间气宇,面容清瘦。他原先就是个读书的料,偏生在武将世家,自小练武都消不去他一身的秀气。她以前见到的他,是在茶阁里品茶的读书人。在这战场血拼厮杀的一面,她从未见过,她也不敢想。 “苦了那丫头,只能在绣阁里日日担心我。” “唉……可我只想让她笑啊,她笑起来的样子,多好看呐……” 戚孀的手捂着嘴,两行泪流过脸颊入手湿润了她的掌心。 他倚着,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秋水一般化开来。 “也不知道我没能去到她的及笄礼,她会不会生气啊?丫头可跟我说了,敢不去,就差人打断我的腿呢…” 戚孀止了止泪,低下头,垂着眼帘: “生气,当然生气啊。明明爹已经答应了及笄礼就许我与你定亲的,得亏他欣赏你啊,你没来,我爹爹霎时就黑脸了。不是我拼命跟爹解释,这国都中这么多儿郎,我…就嫁作他□□啦。” “也不知道我行军之前临时塞给她的那支玉簪她喜不喜欢,她以前总说我挑女子首饰眼光差来着。” “你啊你,你是真的不会挑,那玉簪真心不好看,还好我好生护着,不然娘早就给我扔了。”戚孀声音有些颤抖,微微笑着。 “ …呵呵,戚孀那傻丫头,别人还说她是国都中绣工最好的呢,明明我看她次次绣花都会扎到手的,真傻,啊哈哈哈。” 他笑了,晴朗地,比烛光还耀眼。 戚孀看着他笑,那两行眼泪没止住,半哭着笑了。 颤抖着声音: “还有啊,我绣工很好的。会扎到手,还不是因为你在旁边,我只顾着看你了,忘了手中刺着绣呢。” 邱潜顿了顿,泪在他的眼眶闪烁,一股苦中带着些许的甜在他的心上慢慢侵蚀。 “我也是贪心了点,妄想着用那么一支白玉簪,就让她等我这么久。” “还妄想着,这次征战完,回来就娶她……” “看她穿上她亲自绣的嫁衣,风风光光地嫁给我。然后…” 他哽咽,道:“然后,跟我一起生活,活到白发满头,活到天荒地老,活到我俩互相搀扶着,再也走不动,只要跟她一起……” 戚孀低沉着头,听到这句,猛地转头看向他,那双眼睛奔涌了一股山洪。 邱潜的眼圈红着,伸出手,在空中,似是能抚到那个他思念的人儿的脸。烛光活在他的眼瞳里,在水光中跳跃着。这股温情不止一次柔软了那颗整日拼杀早已麻木的心。 “她一身红妆的样子,我梦见不止一次了啊……” 其实邱潜知道吗?戚孀也多次梦见过。 她端坐在喜轿中,他一身红袍,弯腰撩开轿帘,接过她的手,深情地对她说: “啊,我的傻丫头,以后你只能呆在我身边了呢。” “‘傻丫头’这个称谓不好听了。以后我便改叫你夫人,可好?” 两个人心心念念又如何?只徒伤心神。 那股山洪彻底决堤,多日来彻夜的担心早已叫她失了魂。 泪水淹在泥土中,浅浅的水迹斑斑点点。 她双手抱紧腿,埋头崩溃大喊着: “我有多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啊混蛋!” 他就在眼前,可是他听不见呢。 邱潜阖上眼睛,一两滴泪从他的眼角溢出来:“好想再吃吃你做的酒酿啊,除了刺绣你就只会做这个了。” 他顿了一下,又开口: “傻丫头啊,你想我的时候千万别哭啊,你的眼睛好看,哭了,就肿成个桃子啦……” “你真的别哭…太远了,我抱不到你的啊……” 邱潜仰着头也落泪了,无声的。他是将军,软弱的一面,不应该有的。 邱潜怎么知道,他念着的那个人儿就在他的身边哭的撕心裂肺,可他听不见。即便她再伤心伤神,此刻的他,一个拥抱都不能给她。 任凭两人牵肠挂肚,终究缘浅,缘浅。 邱潜拭了拭泪,一双黑目望着那百里难及的远方。 嘴边绕一个名字“戚…孀……”。 久了,倚坐着睡深了。 戚孀悲痛地抽泣着,一个声音似在天上转来: “姑娘,时间到了,该醒了。” 戚孀站了起来,迟疑地走了几步,又回头。 她踉跄着跑到了他身前,俯下身去,捧住他的脸,在他的耳畔停了停,又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留下一个绵长的吻。 戚孀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带着两行清泪。 多想停留在那,再看看他,是奢望,奢望。 她离开后不久,邱潜醒了,又叹了口气。 “是梦啊。” 他又梦见了她,梦见她哭了,又梦见她笑了。梦见她在他耳畔说了句 “我…等你。” 算了,梦已,那丫头害羞的紧,怎会说这种话。 他扶了扶额,指尖惊觉,触到了一滴泪…… 这是……? 观中无杞望着窗外夜景,念着一句话: “幻梦一场,梦醒,空余,泪满襟,恨无常。” 爱,何为? 为痴,为念,为痴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