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八千年多长?凡人命数短,都道长生好,长生好。从古至今,六界生灵更为了这长生沥尽骨血,终其一生都未得偿所愿。而我,从第一眼见到这世界开始,就拥有了长生不老的能力,我是仙人的后代。这么多的生灵费尽周折想要得到的,我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我不就是投了个好胎而已。觉得这老天实在不公?是啊,老天一点都不公平。 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而去,而我的父亲,在母亲还未生产时被天庭派出收妖,那场的战事中,他,也惨烈而去,他甚至来不及瞧上我一眼,更不可能为我起个名字。好在天帝体恤我这个孤子,修了座宫殿与我,俸禄也可月月领取,赐名溯笺。 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倒是见过两架玉雕的棺材。 我多么幸运,生来就什么都拥有了,什么都不缺。 但唯一有点遗憾的。这偌大的宫殿,除了侍奉用度的婢女和侍卫,我就是一个人。 五万八千年好长。长到我能把殿中的书看上无数遍,长到我把一株株树种到密密陇陇不见光束,我整日醉酒睡梦,即使这样也能清楚地意识到,它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么些年来,我只有黔旻这么一个朋友,我不能时常见他,因为他是天帝的四子,四皇子,身份贵重,哪能与我一个身份平淡的仙多来往? 我愤恨老天的不公,为何,为何我生下就是死不去。我轻生,被救了回来,救活了,什么痕迹都没有。 渐渐地我放弃轻生,开始惶惶如一日地过日子,时间还是那样,看不见末尾,没有尽头,颓长而沉闷,如不断沉入深海,绝望不惊起一点波澜。 但老天开恩怜悯,一百年后,我迎来生命中最重要的。她是我挚友之女——无杞。她只来到我的腰际,像只小动物,那么玲珑精致,调皮可爱,第一次见她,我就深深喜欢上这个小家伙。 多亏了天界的那场盛大的仙会,我才得以遇见无杞。她说她已经一万二千岁了,是很大的了。 她愿意接近我,这大抵是她性格颇为外放。我性子冷淡,不太愿说话,准确来说,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她也不嫌弃我,整天像只喜鹊,叽叽喳喳能说个不停,天上地下,只要是她听过的,她都会不厌烦的与我说上一说。 我用仙法把好几棵树变走,赤阳洒进来。我和她大多数的相处,就是我坐在书案上翻书,她坐在一旁胡乱画上几笔,嘴边一直不停嚷嚷,而我时不时望着她认真讲话的样子,就想阖眼笑笑。这冰冷的宫殿有了她,人间的阳春三月也不过如此罢了。那以后,我殿里的酒就很少动过。 人间的那些戏文里说的故事,她是讲得最多的,而且滔滔不绝,我也乐意听她讲。经过她,我是见长了很多。 五万八千年不长,等得她出世刚刚好。 那时候我每天只是期待着明天她会说些什么戏文,在计划着如何带她偷偷溜下凡世,不被发现。陪伴她的那一两年,是我唯一没有虚度的年岁。 好景不常在,两年过去了,这天界大会已经完全准备完毕了,而她,也将重新回到四皇妃的身边,意味着,我将又是一个人。 不,不可以,我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比死还沉寂的活着。 五万八千年太短,换不来我等到她长大。 念着念着,机会来了。有次我和无杞偷偷溜下界,不成想,她竟闯到了冥界,还饮了孟婆的汤,走过了奈何桥。找不到她,我慌得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疯了般的找。再找到她,她就已经是这座琮山里了,浑身仙气隐去丝毫没有觉察。 若是将她带回天庭,不久,四皇妃就会接回她,这么多重的宫墙,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况且这几年只是她生命中短暂的一撇,挥瞬即过,她可能会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她曾经日日围着我讲戏文,她在我书上画了多少笔,跟她说我想和她去的地方,不记得这座离天宫很远很远的宫殿,不记得我。 所以我百般思量,最后决定就在山中置出一片地,建上一座道观,在观里布下结界,敛去一身仙气锁在观里最深处的一间房里。无声息地跟她在这里生活。 人是自私的,仙也有私心。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就是那么自私。 我压耗着仙力冒险支撑照顾她到六岁不被发现,六岁以后,我仙力不济,再不能见她,否则仙气被发现,她就要离我而去。 六岁后,我经常夜深用探镜见上她两眼,再迅速关闭以免被发觉。 待无杞睡深了,就在房间里和那傻花喝茶聊聊天。 一扇古木门,隔绝了我与世,但未隔绝我与她。 无杞和以前的性子一样,开朗外向,她也不曾离开这座观。我常常听着门外她笨手笨脚地做哪些事物的声音。很多时候,她会在门外跟我说话,虽然我不能开口。但听着她的声音,便够了。 月月盼着二十二这一天,我给自己一个机会。那一天,我就可以倚在门上,跟她说上两三句。我魔怔了,不停以自己命数为代价,掩着,盖着,耗着,就为了留住她,陪着她。 寒冬至夏,我都对着这扇古木门。从不生厌。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她一天天长大,仙气就慢慢增强。我用再大的仙力掩盖,也是勉强盖着。有那么一天,她还是被天界发现。天雷罚,我要承的。 只是可惜,在凡界,也等不到她长大。 照管她这件事,以后只能靠那株曼珠沙华了。 以后魂飞魄散,落得一个骂名,就算不被记得,已经够了。一生只为一人而活,盼到了,也做到了。 八八六十四道天雷,多痛我不清楚,只是知道,十四年,我满足了。 遇见无杞,我这一生,才是活着。 悔吗?应是从未悔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