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狭的指挥室里,温玲按住衣下躁动欲出的蛇群。 她看着门外半屋子东倒西歪的人,再扫过另外半屋子团团围住他们的人,大概是明白了什么,便冷冷地问陈镇:“这些人你认识吗?” 陈镇一手背在身后,约莫也有什么东西:“应该都是丁组长的亲信,但不算都认识。” 温玲:“你们事务组的人你也不认识?” 陈镇:“这些不全是事务组的人,还有的可能连最基本的国安部编制都没有。” 换句话说,这些还是请了外援的咯? 话刚说完,人群中为首的一位看起来就像是外援的胖子喝了声,两胳膊飞速外撩,露出两肩对称的青龙白虎纹。双眼泛着张狂的厉光,叫嚣着:“姓陈的,你牛逼啊!丁老大含辛茹苦教你一身本事,到头来你就是这么砸他场子的啊?!今儿可算让哥几个逮到你这只白眼狼!不打死也得给我打残了!” 残暴的吆喝背后,是小弟们虚张声势的一呼百应。温玲送了那胖子一记大白眼,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这才半日不到,以丁吉昌为主导的事务组诸人,伙同不知来路的十八线混混,更有穷奇、巫支祈等豪华阵容悉数加入,自导自演了一场贼喊捉贼的闹剧,可谓不计血本,兴师动众。 荒唐之下,是国安部腐朽了大半的根基,摇摇欲坠。 除了刚刚看到丁吉昌的名字滚过屏幕方有几许失神外,陈镇就如他大名中的那个“镇”字一样,毫无波澜。他甚至能一本正经地同温玲低语道:“我攻、你守。” 置若罔闻的温玲嗤声一笑,假装以赤手空拳迎击:“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丁吉昌要反吗?” 在约莫三秒的停顿后,陈镇一脸平静道:“不,我不知道。” “说谎是不好的哦,陈组长。”温玲将本该以副组长论之的陈镇莫名升了半级官,前者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后退半步,在自己与陈镇之间拿捏了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你知道最最后排站着的人都是哪些人吗?” 陈镇背在身后的手依然稳固不动:“什么人?” “什么人你过过招不就知道了?还有一点,我需要纠正您一下陈组长。在我温玲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守’这个概念,或许……只有某位不解风情的仁兄才比较了解我。” “……?” 说罢,陈镇微缩的瞳仁倒映着游蛇般灵动的身影。她一记飞踏跃上台面,花白的大长腿往围堵的暴徒面前倏然一亮,别提有多么迷倒众生,反倒让本就拥挤的指挥室瞬间沦为冷血动物的海洋。 蛇蝎美人紧贴大腿根部的裤袋里,一通被备注成了“姑父”的来电因长时间无人接听,便识趣地悄悄挂了。 夏恒生坐在黑色商务车中,转过头,对景小钰道:“没接电话,怕是也和人干上了。” 一言不发的景小钰双腿并拢端坐,望着窗外雨幕滂沱,模糊了北新桥地铁口的标识。 一场比南方的台风还浩大烦人的雨。 “唉~照这么看来目前就我们俩最闲啦,就连小子们都在地下那么拼命。啊不对,最闲的应该是老轩,躺床上翻肚皮等人来伺候。真希望小轩他们能平安出来呀……” 夏子期他爹还没调侃完,景杭他娘已经抠住了车门锁,随时准备下车。 “诶?你要出手帮萧家吗?”夏恒生挪动着中年发福的身躯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兴致,“莫非降妖南北两派要久违地联手了?还真是活久见啊!” “再说。”景小钰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盯着天边一缕消失的花火,反手握紧指间象征景家家主身份的指环,“反正这附近不止我们两个人看着。” 锁龙井畔,萧衍冒雨冲至同元老院对峙的防线前,嘶声厉喝:“等等!别动手!” 那位别着太阳纹臂徽的蒙面大汉不屑一顾之冷笑,命令身后的人道:“给我上。” 怎么办……怎么办?!! 萧衍真的是急坏了,千不怕万不怕,就怕关键时候自乱阵脚,祸从窝边生。 不过……他大概能猜到是谁放的假信号。 比起与单传无异的其他三家,萧家单是同一辈分的人口加起来就比三家多,派系间的明争暗斗悉数承袭了上世纪老萧家的规模。 话说上一任家主,萧景瑜的爷爷一生恃旷,生前只字不提接班人一世,却嗝屁得突然。萧景瑜的父亲英年早逝,剩下几位叔叔摩拳擦掌,各个准备大干一场。谁知翻出老家主的遗嘱一看,傻眼了——竟然跳过儿子辈,直接指定萧景瑜作为自己的接班人。 一时间,萧家暗云涌动,权势割裂。萧景瑜凭借一纸手喻勉强坐上代家主的位置,暗中却有无数势力想要把他从这个位子上拽下来。 就连萧衍本身,也不过是这场夺位战的牺牲品罢了。 ——如果遇到萧家其他敢作梗阻挠的人,一律杀无赦。 “你,传我的命令下去,让留守部队全部原地待命!抓出那个放假信号的,杀!谁要是敢包庇,也杀!不听命令还敢往锁龙井迈进半步的,统统杀!” 被要求传令的大兄弟直接傻了眼:“可是少当家……这、这会不会太残暴了啊?” “残暴个屁!家门都要被人轰烂了还管他残暴不残暴的!快去——!!” 上一秒还因为一发信号吓得神志恍惚的萧衍,下一秒已经扬起发号施令的手掌。其手中紧握着只有萧家家主才能使用的虎符,逆着雨势,断然喝道:“布防!” 吭吭吭一串巨响,玄武壳形状的盾牌应声而列。迎着元老院精兵的来路,排布成密实无缝的防线。萧衍就站在防线的正后方,满面雨水地唤道:“换阵!” 又是嗖嗖嗖的摩擦声,第二排的攻手已然冲至阵前,同列好的玄武阵一道构筑起攻守兼备的犀利阵势,摆明了要同敌人来场生死共存亡! 萧衍半红着眼眶,将那颤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状。 元老院那厮似乎根本没想到,一个连声音都没变化完全的少年,关键时刻竟然爆发出如此强劲的气场,敢于同元老院正面相抗。 不过这样也好,送上门的肉鸽子不要白不要。 眼看着两军交锋一触即发,暗中观察的景小钰扣下车门锁。顷刻间,瓢泼大雨自门缝灌进车厢,打湿了那身绣着青龙暗纹的长裙。 说时迟,那时快,雨幕中闪过一抹鹤白色的身影,落在仅相距两米不到的前线中央。其双手霍然抱拳,运气出掌,仅一袍拂袖之力,便将十余人掀得人仰马翻。 此时,锁龙井之下,穷奇闻声扬起半边眉,似笑非笑地“嗯哼?”了声。 景杭抓准这微不足道的表情变化,趁机煽风点火:“看来他还是觉得自己要比你们这些妖高出一等呢。” 笑而不语的穷奇像是已经过了和区区凡人怄气的年纪,少年模样的身躯原地一转,冲身后的人道:“跟我来吧小青龙们,带你们看一样好东西。” 等等,小青龙……们? 景少爷不知这个“们”字从何而来,却见轩漓抿住了唇,用嘴型道了声可有可无的“走”。 越往石洞深处走,四周反变得愈发幽亮起来。 大地深处像是伏着一条龙,透过连通的石洞,传来声声沉闷的龙吟。怨恨、凄凉,像是被困在这许久不得出一样。正是一拐弯的功夫,迎面而来一阵气浪滔天的咆哮,裹挟着笨重的锁链晃动声。锁链上贴满了血色放符箓,历经百年依旧色彩鲜明,为来者展示出一副惊动骇人的异景。 锁龙井下真的有条龙! 那龙全身覆着黑鳞,龙尾光滑似蛇,额前仅有一只角,被碗口粗的锁链拴着,顺着井壁一直延伸到了锁龙井外。其身下积着一湾寒潭,却被锁链磨出的血染成了红色,只能痛苦不已地匍匐着,嘶声低吼。 本该畅游于江海,却被锁在寒潭中无法脱身的黑蛟。 不知是不是青龙传人的身份令景杭更加感同身受,他忽地攥紧轩漓的手,继而无声地对视。一直看着后者抬腿跨过脚下的水坑,方地下些头,把微涩的鼻尖藏了起来。 他差点忘了,轩漓只是看不见颜色,而不是看不见。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轩漓压着精疲力竭的烟嗓道:“鲲神呢?” “可爱的小雀仔啊,事到如今你还认为这儿有鲲神吗?” “不,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罢了。” “它们?你说的是那只以鲲神为信仰的傻牛吗?” 穷奇轻描淡写嗤了声,自觉好笑地拂过额头,眼底竟也泛起几缕烟火色:“为了达到目的,必要的欺骗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就像你们人类,为了鸡毛点大的私利,计谋、杀戮、血流成河——这样的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垂怜众生呢?” “但你欺骗的是他们的信仰。”轩漓注视着眼前背负四凶之名的上古妖兽,淡淡道, “那你知道这条黑蛟为什么会被锁在这吗?”穷奇微笑道。 寒潭森幽,唯有龙吟水流声,无人应答。 “永乐十九年,燕王迁都顺天府。那一年,萧家家主暴毙,萧家上下为了个家主的位子,斗得鸡犬不宁。眼看着一样传家宝就要保不住了,新即位的新家主愣是冒着散家的危险,把传家宝偷了出来,封印在海眼附近的寒潭里。当然,他还是不放心,便伙同姚广孝收服了一条黑蛟,一并锁在这寒潭里。再砌上井、造座桥,就成了传说中的锁龙井与北新桥。” “要说这黑蛟其实并不是什么祸害,只是天子久居北京,一地必容不下二龙,才成了可怜的牺牲品,白白替萧家看了五百多年的传家宝。”穷奇呜呼出一口可悲的气,不由得感慨,“可怜呀——” 然而景杭却打断他:“所以,你到底是想放出黑蛟,还是想拿到这寒潭底的宝贝?” “如果说我既想放出黑蛟,又想拿到这宝贝呢?”穷奇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道。 “做梦。”景杭亦是回击,“你就不怕心太大,到时候落得两头空么?” 要说景杭那语气,质问之中透着一股张狂。他料定了其中一个步骤需要自己和轩漓帮忙,否则就对方这尿性,怎会好言好语地说上一番长篇大论,且让他们好端端地站在这呢? 穷奇不是没看出这小子的嚣张劲。 “勇气可嘉,只可惜有勇无谋。”穷奇弹拨着舌尖,“我记得我只答应放你们过来,却没承诺一定会放你们出去。” 虽然感受到言语间的压力,但为了揣测对方的容忍度,景杭还是道:“是谁昨晚一巴掌把人轰墙上,今天又在这鱼不拉屎的地方说什么‘不会伤害你’之类的鬼话?” “看来你很怀念昨晚那一巴掌咯?”穷奇笑里藏寒刀。 景杭:“那倒没有,我只是一想起昨晚你喊她‘小雀仔’,就恨不得把你和那条黑蛟一样锁在这寒潭里。” 轩漓:“……” 穷奇:“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能耐碰到我了。” 轩漓:“…………” “说来说去你还没告诉我们这寒潭底到底埋着是什么宝贝。”小雀仔按住景杭,狠狠瞪了后者一眼,强行掰回几度话锋。 “行吧。”穷奇敛了眸中些许杀意,阴测测道,“你们——听说过山河社稷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