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带着李全和孟善回到荷花里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三刻。 门上的人把他们迎了进去,还不忘报备一句:家里有客,眼下正在花厅用饭。 向晚一百个念头转过去也想不出,这时候,有哪门子的客人登门,只有细细地问了,来的是什么人,眼下谁在招待? 客人是门上的人亲自带进去的,只依稀记得那人姓陆,是个年轻武将打扮,如今是瑞少爷和谢姨娘一起在一进的花厅里陪客人用饭,摆的是十八个菜的素席面,但没要酒。 向晚一听说来的人是姓陆的武将,还有什么不明白,敢情白天的三匹布是白送了,人家压根没明白自己送布过去的用意,这人看着一脸聪明相,怎么就这么不通世故?只希望姨娘他们把招子放亮,不要许下什么契约。 想到这里,向晚也顾不上回后宅换身衣裳,直接带着九儿和珠儿去了正房的花厅。隔着门扇,就听见谢氏正和陆勇告罪:“今日实在是怠慢了陆先生,家中还没出孝,只能用这些清汤寡水待客,您千万别见怪,等日后,必定让瑞哥重补上这顿拜师宴。” “谢夫人说的哪里话,这拜师的形式倒在其次,重要的是我和瑞哥此番做了师徒,是两家结下的一段善缘,陆某怎么会因这些许小事而心生芥蒂,只要将来瑞哥学有所成,就不枉费我一片苦心了。” 听到屋里头已经以师徒相称,向晚暗恨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只能赶紧推门进屋,以做补救。 “家中来了贵客,姨娘怎么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陆公子此来,想必是为了瑞哥拜师一事,我这主人不在,实在不成样子,此事还得细细商榷的。”向晚是打算推翻了几人前番的结果,来个死不认账。 谢氏看见向晚进来,不免嗔怪:“你还好意思说,既约了贵客上门,自己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俞小姐您回来的正好,方才,我已经如约和谢夫人议定了收令弟为徒之事,正打算商量日后教授的具体细节,正好你也回来了,不如趁着今日大家都在,把日后瑞哥习武的细务拟出个章程来,您看可好?” “我几时约了陆公子上门,自己怎么不知?陆公子倒是说说看这履的是什么约?”向晚挑了挑眉,直视着那个气定神闲、稳如泰山的陆二,就看他怎么辩白。 “昨日俞小姐和在下亲口定下给令弟做武师傅的事,俞小姐莫不是忘记了?在下可一直挂着心,刚才归家发现府上把三匹布的束脩都送了来,陆某不敢托大,连饭都来不及用马上就登门履约,却没想到俞小姐还没回来,反而惊动了谢夫人,实在是唐突的很,抱歉,抱歉啊。” “陆先生说的哪里话,您肯屈尊给我们家瑞哥做武师傅,是我们家求都求不来的,我们还不知道怎么道谢,陆先生要是这么客套,倒显得我们俞家太不识抬举了,是不是,晚儿?”也不知谢氏被陆勇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对他的不请自来丝毫不以为怪,还一口一个陆先生的把他待若上宾。 “是啊,姐,你都不知道,陆先生可厉害了,不仅带过兵打过仗,如今还是虎贲军中的郎将呢,姐你请了这么好的师傅给我,怎么还藏着掖着?”得了,连瑞哥也给他收买了。 向晚本打算再分说几句,却被三个人一番‘道理’噎的不轻,自己送布过去明明是为了断了两家往来,怎么就成了束脩?这也就算了,他居然敢趁着自己不在家就登堂入室,拢落了姨娘和弟弟。敢情这陆二不是不懂事理,他压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他所图为甚?俞家要财没财,要势无势,只有孤儿寡母几个相依为命。就算是他陆家习惯锄强扶弱,街面上比俞家过的差的比比皆是,这道理也讲不通。总之,不管他有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都不能继续留他在家里纠缠了。 “今天时辰也不早了,这习武之事,也不差这一时半刻,陆先生就住在对面,还怕人跑了不成?姨娘和瑞哥,你们且早些歇下,我送陆先生出门就是了。”向晚不欲多说,只想赶紧把人打发出去,顺便把话说清。 “诶?这菜还没吃多少,怎么能让陆先生饿着肚子就走?晚儿你若有事,我和瑞哥招呼先生就是了。”向晚不信姨娘看不出自己的意思,那就是她对瑞哥拜师一事是极为乐见其成的,向晚不禁有些头疼。 “在下叨扰多时,也确是该归家了,既然师徒名份已定,我看,不如从明日起就操练起来,瑞哥初习武艺,也不宜强度过甚,只早晚各半个时辰,日后再循序渐进方可有成。” “如此甚好,那明日一早,就恭候先生登门。”谢氏和瑞哥纷纷附和。 “那在下就明早差两刻酉时过来,府上须得提前准备一块轩敞的地方,我看这进门的院子就甚好。”门口进进出出的,也好偶遇下去酒楼坐镇的俞小姐。 “就依先生所言,还有什么需要,明日家里也会都准备妥当。” “暂时也不需要,先打下基础,那些刀枪剑戟没有个一年半载,他是上不了手的。”这时间当然是越长越好。 三个人就这么敲定了?向晚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没有存在感,以至于一时半刻接受不了。 “夜深了,我送陆公子出门,陆公子,请”向晚眼看他们有滔滔不绝之势,赶紧掐住话头,也是为了做垂死的挣扎。 陆勇也见好就收,同谢氏和瑞哥告了辞,就随着向晚一路向外走。 直到快行至大门口,向晚才屏退左右、压低声音说道:“陆公子若是不急,请借一步说话。”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陆勇知道向晚肯定不能轻易就范,早就做好了准备。 向晚虽不知他动机,但也不耐烦深入探究,更不想和他多费唇舌,直接把人带到了抱厦,要的就是速战速决。 “陆公子今日登门,大概是误解了我送布过去的本意,这件事,都怪我事先没说清楚。您是行伍出身,应当是个痛快人,我自来也不喜欢拖泥带水,有话就直说了:这拜师一事真的是万万不可。可能陆公子不嫌弃家弟资质平平,也不介意俞家门庭破落,但我作为俞家的一家之主,实在不能陷友邻于不义,您既有官职在身,想来也知道我俞家如今是犯官之后,无才无德。于公于私,您都不该和我俞家有什么牵扯,而人贵自知,家弟更是不敢高攀,只能辜负了您的一番好意,此番皆是我肺腑之言,还请陆公子收回成命,对于小妇人的唐突,也望您海涵。” “没关系,我不介意。”陆勇言简意赅,向晚却会错了意。 “那就多谢陆公子雅量了,家弟那边,我自会去说明。” “我是说我不介意给瑞哥当师傅,而且觉得,如此甚好。” “你?” “俞小姐不如早些回去,我看另慈还在门口等你,千万不要拂了长辈的心意才是,在下今日就先告辞了。”陆勇知道向晚对自己今日所为有了抵触,可是也没法子,要是连眼下打入俞家内部的机会都不珍惜,以后再想和向晚有什么交集,怕是难上加难了。 向晚头一次遇见这么冥顽不灵(厚颜无耻)的人,只好把主意再打回到瑞哥和姨娘身上,也不再管陆勇如何离开,直接回了花厅。 谢氏和瑞哥看向晚回来,都是满脸喜色。 “姐,我真没想到,陆先生一个从四品的武将,居然一点官架子都没有,听说他家就住在咱们家对面,以后往来再便宜不过。我想好了,我以后一定跟着陆先生好好习武,等将来也要投到齐王麾下做个郎将,不,要做个将军当当。”瑞哥被陆勇的生平激励的踌躇满志,觉得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你当将军那么好当,那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用命搏来的,你只管跟着陆先生打下基础,旁的要看日后的造化呢。”谢姨娘倒是还有些理智。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请陆公子当瑞哥师傅的事,我不同意。咱们家眼下的情况,实在不合适拖累了外人。” “有什么好拖累的,且不说咱们家是被冤枉的,就算真的有罪,该罚的也罚了,总不能一辈子都矮人一截儿,何况,人家陆先生都不计较。” “俞陆两家非亲非故,咱们家不过是平头百姓,那位陆公子又有官职在身,我是怕他另有所图。” “咱们家除了这个院子,还有什么能让人家图谋的,没听说这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就算他有什么所求,就冲着瑞哥将来的前程,你不应也得应了。这件事,我看就这么定了。”谢姨娘还是头一次在向晚目前如此强势。 “姐,我也很喜欢这位陆先生,你就当为了成全我一次,我保证以后好好习武,也用功读书。”看的出,瑞哥也是真心实意想要跟着陆二习武。 事已至此,向晚也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定了一点,让陆勇来教武可以,但只能在第一进西边的花圃里,并马上让人专门辟出一块空地来。 谢氏和瑞哥得了向晚首肯,都欢欣鼓舞。 向晚这一夜既担心客似云来的前景,又困扰陆勇的目的,当真是内忧外患,整晚都没睡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