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这个时辰回去,并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而是她昨日约好和两个牙婆见面,为的,是再给店里添几个人手。 ‘客似云来’开业这三天,虽说上座率并不理想,但是正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向晚打算提前储备些得用的人。她这几天一直守在店里,是为了随时发现问题,趁着开业之初也好调整,所以今天也只能中午抽空回去一趟。 其实让牙婆把人直接带到酒楼也不是不行,但向晚还是想等人调理的差不多了再送过去,省得冲撞了店里的客人。 这一回,向晚直接又挑了6个伙计和2个仆妇,另选了2个身强力壮的男杂役,好留在店里做些力气活,当然,壮劳力的身价也高出很多,每个人都是20两银子。之所以不选择雇人而是买断,也是为了人员稳定,缺点就是,这些人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她这个主子全都得考虑到了。 回到内宅和谢氏商量过后,向晚决定把如意巷那处二进的宅子作为酒楼一众人员夜里的下榻处,免得他们每日往返奔波,家里二门上的人也能按时落锁。这安排房间、准备器物之事,就交给了孟善一家去办,想想又多吩咐了一句:李妈妈如果要回家住,到时候就单给她预备辆车。 谢氏看向晚这阵子辛苦,下巴都尖了,很是心疼,可是也出不得府去,只能用心把家里两个小的照顾好。 等向晚再回店里,就到了申初。 离晚饭时间还早,整个一楼也没有客人。 向晚照例看了看流水单,发现楼上的雅间金玉满堂眼下居然有客人,还点了180两的席面。等她问过戴掌柜才知道,来者竟然又是上次要换房间的那位陈公子,不过这次除了他表哥,剩下四人是之前没见过的两对年轻夫妇。 虽怕这陈公子再起什么幺蛾子,但来者是客,也不能把人往外撵。向晚只吩咐伙计们小心伺候着,千万别出什么纰漏,自己则拿着账本准备先回账房去。 向晚和戴掌柜其实也是白担心了,虽然这次陈公子也来了,但掏钱请客的却是沈谦,所以也轮不到他挑三拣四。 沈谦今天来,是打算赶在回乡之前请家里的几位同辈吃个饭,联络下情谊,尤其是表妹陈氏和表妹夫杜三少爷,更是今天的座上宾,另加上他妹妹沈莹和妹夫李艺作陪。因陈氏和沈莹表姐妹俩儿约好了要先到御街采买些首饰衣服,而沈谦还想找机会再会会客似云来的东家,于是今天把酒宴又定在了此处。 到了挑雅间的时候,陈柏龄因为上次的意气之争,就属意里面的吉星高照,但她姐姐陈氏却觉得金玉满堂的装潢更鲜亮,陈公子在自己姐姐面前打小只有认怂的份,也只能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 眼下的时辰尚早,沈谦一行也没事先预定,厨房里很多材料还没预备好,这菜就没有初六那天上的及时,陈柏龄憋了一肚子的气,加上等的不耐烦,就开了房门到门口去催伙计,正赶上向晚刚开了账房的大门准备进去。 向晚本不打算和这桌人照面的,可既然遇上了,又有了上次的际遇,她作为主人,理所应当要进屋打个招呼。何况,屋里的沈谦等人也早就看见了她。 向晚甫一进门,就愣住了。 屋子正中那张八子拜寿的黄花梨木圆桌上首坐着的,正是一年多未见的杜府三少爷杜叔臣和杜三少奶奶陈柏芸。 杜三少爷冷不丁没防备在这里看见向晚,一句‘二嫂’就脱口而出,陈氏倒是反应的快,赶紧站起来盖住了丈夫的话头:“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多日不见,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上了。您今天也是来这儿用饭的?” “确是很巧,没想到杜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能大驾光临小店,早知道您二位要来,我这当主家的就应该一早吩咐下人们好生招待。” “敢情你就是这里的东家,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有这样的好事你也没知会一声,我也好备了贺礼来。” “三少奶奶说的哪里话,我这蓬门小户的,哪敢惊动了您府上。今天您肯赏光过来,我已是三生有幸,今天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全算在我身上,千万别客气。我店里还有些琐事,今天就少陪了,诸位也吃好用好。”说着,福了个身,出得门去。 陈柏龄和沈莹夫妇还当这少东家是陈柏芸的旧识,也没当回事儿,沈谦就坐在杜叔臣的旁边,那句‘二嫂’可是听的真真的。 他叫她二嫂?那不就是大理寺卿杜府的内眷?怎么会抛头露面开起了酒楼?表妹的话里虽没承认,也没否认,否则不会连个称呼都没带。那位少东家称杜家夫妻为‘您府上’,又否认了和杜家是一家人。而且看样子,这开酒楼的事,杜三少爷和表妹事先并不知情,难道说,这位少东家是曾经嫁到了杜府? 沈谦灵光乍现,突然就想起姨父那天和几个富商酒后说的话:你们别觉得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商户就低人一等,当官的就高高在上。就算有了官身,也得有那命享受。大理寺卿杜家你们都听说过吧,就是我女儿的婆家,娶的二儿媳妇儿也是堂堂三品大员家的女儿,结果怎么样,那亲家老爷一朝获罪判了斩首,一夜夕间大厦倾倒,别说家财不保,连那才嫁了没几个月的新媳妇儿都被休回了家,成了没人要的弃妇。所以说,这官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要论恣意快活,还是我们这些一身铜臭的富家翁。 那就是说,眼前这位少东家,是被杜家休弃下堂的二儿媳妇?所以杜三少爷叫她二嫂,而她却不认,这就说的通了。 可是她既然说自己是少东家,那自己神往已久的大东家又是何方神圣呢? 一顿饭下来,沈谦脑子里净是官司,杜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各怀心事,而陈柏龄满心的不痛快,就剩下沈莹夫妇一头雾水,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一桌好酒好菜。 向晚遇见了杜家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她既打开门做生意,就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没什么好遮掩的。虽说当时出妇的由头是说她不事舅姑、忤逆公婆,但理亏的到底是谁家,他杜三公子和三少奶奶心知肚明。自己之所以下堂,不过是杜家为了明哲保身断尾求生。说到底,还是杜家对不起自己,没道理她这个债主反而要害怕那欠债的。按着她过往的做法,这杜家人在她眼里的远近亲疏,连个路边讨饭的乞丐都不如,别说费神招待杜家人,就是进了门,都该不屑一顾的撵走。不过转念想起三少奶奶陈氏之前给自己的两千两银票,又觉得杜家是杜家,陈氏是陈氏,人家能在自己最微末之时施以援手雪中送炭,自己也不能翻脸无情。 于是向晚当即嘱咐了戴叔,金玉满堂里的客人,今天分文不取。 戴掌柜虽心疼出息,也知道东家有她的打算。 沈谦会账时意外发现被免了单,知道是沾了杜家的光,当然也不忘借机套话,这客似云来的少东家到底是个什么底细?陈氏倒也不是成心瞒他,不过是照顾夫家的面子,毕竟出妇这等事不仅伤的是女方的脸面,对杜家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等到当晚归宁回陈家住,陈柏芸就把杜家和俞二小姐从前的恩怨纠葛一五一十的向沈谦倒了个清楚明白。 沈谦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一个孤身女子要抛头露面,实在因为俞府是孤儿寡母一大家,只她一个人出了孝,不得已才撑起门庭,也当得上一句‘女中豪杰’了。 至于那位一直缘悭一面的客似云来的大东家,十有八九也是不存在的,俞府的老爷可是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杜三公子回到家中,觉得遇见俞氏这件事,还是得和家里人说一声,省得日后不知内情在外头碰上面。她虽是下堂妇,和自家两不相干,但毕竟曾经是府里的二少奶奶,她抛头露面开店的事,要是被有心人做了文章,也足够羞臊父亲母亲了。 徐夫人除了对向晚开店的事抱有微词之外,也无暇他顾,她正筹备着给杜二公子续弦。这人选还是她娘家一个表亲的女儿,虽说门第差了些,家资也不丰厚,可毕竟这次是再娶,也顾不得许多了,杜仲臣今年都21了。 杜大人听说俞家开店的事,倒是开明的很,怎么说也算是自家舍弃了俞氏,总不能对孤儿寡母的一大家子赶尽杀绝,甚至条件允许的范围内,他不介意适时拉上俞家一把作为补偿,如今寿王的气焰在齐王和楚王的联手打压下已经嚣张不起来了,将来鹿死谁手还未必呢,没必要做那落井下石的小人。 杜大公子自然听从父亲的话,杜大奶奶也觉得向晚一个女人要顾着一家人的生计,甚是不易。 到了和向晚关系最微妙的杜二公子这儿,他却有苦说不出来。 当初娶俞氏的时候,那是为救燕汐生的权宜之计不假,他当时真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可是等到向晚被休出了杜家,他也知道是自家理亏,对不住俞家,心里难免有愧,总觉得应该补偿一下向晚。再加上母亲新给他定下的这位远房表妹,他也私下里偷偷见过了,见识浅薄也就算了,还是个实打实的悍妇,跟通情达理,愿意成全自己的俞氏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向晚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开了一家小小的客似云来,今夜让多少人费尽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