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儿定定的举着望远镜不挪动一丝角度,希望这样不漏掉任何一个英雄的面孔。她不认识不同军衔的标志,但三千人走过来,她还是看到了原在前面那艘船舰立在船头的一个人,那个人的满金底两颗樱星的肩章(后来知道了那是中将军衔)明显与其他人不同,知道是军官,但不知是什么军衔。一身飒爽军服整齐严谨,往上看到一张有着坚毅的神情又非常年轻的面孔,也很漂亮。她不自觉的视线随着船舰移动、看他上岸、坐进车里。她的视线不自觉地缓慢跟随,不是因为那张脸孔漂亮,而是因为他军人的正气、坚毅,虽然年轻,却如山一般地庄重、威严。 现在坐在车内的那位军官看着热情又褴褛的同胞,想到被永远留在印缅战场的战友,不禁再度燃起对日军的怒火,对同胞的怜惜。看着车外的同胞,然后视线忽然地转到一个方向,正对上子衿的视线。子衿一惊,心扑通扑通跳,差点掉了手里的望远镜,随又想起他没用望远镜哪里看得到自己。 “呀,子衿,那有个军官在看我,哦,是往我们这边看,他看得到我吗?” “他又没用望远镜怎么看得到你?” “你也看到了?” “……” 子衿没回答,不过她也不要回答,刘莲自己已经花痴起来:“好漂亮!我们的军官太漂亮了!哎,你说赵子龙、吕布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刘莲同学,我们是在迎接英雄,还有几千人哪,他们可都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 那军官除了蓝天、白云,什么都没有看到,收回目光,却抹不掉心头一丝异样。收收心,带着队伍往目的地前进。 三千人,又不是战时的行军,在祖国同胞的欢迎队伍中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全部过完。 “子衿,看我们的军队,看我们的英雄,多威武,是不是?多威武!多漂亮!子衿,子衿!” 队伍离开了江边,离开了视线,刘莲回身把望远镜扔到了床上,一把抱住子衿又叫又跳。最后竟然哭起来:“子衿,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早些来,为什么不早些来?” 本来看她像个疯丫头还想取笑两句,等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子衿一下子说不出话了,知道她是想起了她那死在日军□□之下的姐姐,为救姐姐反被日军捅死的弟弟。只能抱着她,轻轻拍拍她的肩给她无言的安慰。七年,整整七年,A市的百姓再也没见过阳光,厚厚的乌云一直笼在上空。当初,如果不是考虑余下的妻儿,刘莲的爸爸就去找鬼子拼命了,可是看着几度背过气去的妻子,十几岁的小女儿,四五岁的小儿子。自己可以豁出一条命,可留下这孤儿寡母如何生存?也有被逼的一家人同时上路的,可是自己下不去手。最后七尺男儿看着依赖自己的妻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看着辛苦半生创下的华屋广院,屋门黑洞洞的,就像一个怪兽张着大口,讽刺地嘲笑他。外面不见一丝光亮。因他毕竟是A市商会很重要的一个会员,日军倒也不敢怠慢,和伪军一起登门慰问。看着日军长官虚伪的嘴脸,心里一阵愤恨,可看着治安维持会那些人(伪军)那奴颜婢膝的嘴脸更是一腔怒火。当下冷冰冰的像个木头,没有任何的招待,下人看主人不发话也不敢随便动。日军长官以为他一时伤心过度,倒是没计较的走了,伪军像狗尾巴一样跟在后面。只是对那三个日本兵只给了一个“醉酒”的说法,再也没了下文。这还是有钱有地位的人家,普通百姓更不用说了。日军一来到A市就找慰安妇,甚至跑到医院,把不是传染病的女病人都拖走,老人、孕妇都不放过,而男的见了就杀。A市天埔区一个山头就挖了一个百米长的大坑,把反抗的、敌对的不是他们良民的男人杀了扔进去。对百姓,骚扰、抢劫,种种罪行,罄竹难书。原本一个繁荣的商业城市,一下子变得萧条、死寂,尤其到了晚上,不要说女眷不敢出门,男人无紧急要事也不会上街,再加上晚七点后戒严,街上除了巡逻的就基本没人了。很多有钱人家当初闻风就出逃了,后来发觉逃出去也不见得哪里更好,又有人退了回来。这样人心惶惶,在日军伪善的安抚下,一年后慢慢凑合着过日子。 因为日子要过下去,因为生意还要做,因为要逃避内心的不安定,渐渐的,有些街区又热闹起来。酒楼、宾馆、电影院,戏院,一些会馆也都开了门,包括宝华大街相连的百花大街的满庭芳。不过满庭芳一改抗战前的风流经营,正式成为茶楼会馆,提供说唱、打牌、小吃、茶水,连酒都没有,也不许客人带酒进去。日军头脑打听得满庭芳以前的营生,让没有离开A市的老板白令启做回原来的经营,并保证日军来消费绝对平等付价,被白令启婉转又坚决地拒绝。那头脑颇为不悦,但碍于白令启在A市商会的影响力,只得作罢。白令启知道他说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有了妓馆花娘,平民受辱的会少些。可是,且不说一个小小满庭芳满足不了那么多残暴日军的□□,就是可以解决大部分他也不愿。不愿在自己清楚知道的情况下让自己的店伺候那些禽兽,那样,不管给不给钱,自己都怄也怄死了。对于满庭芳里那些女孩子,他提出要走的他给路费,不走的就继续留在店里做端盘子的服务员,要劳动,会清苦,但不用再卖身。有愿意的,技艺又好的,可轮班表演说唱、弹曲。最后竟是留下了九成,毕竟有白家挡着,人身安全很多。就这样在萧条没有多少开心事的这几年里,满庭芳竟是不咸不淡的经营了下来。 就这样,怀着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希望,人们一天天苦捱下去。 漫长的七年终于过去,迎来了日军的投降,迎来了鬼子灰溜溜的离开,迎来了自己的英雄。全市百姓自发的家家挂起旗帜,放起炮仗,在街上欢呼,晚上举火把的没举火把的都到街上□□,分享着内心的喜悦,接受着别人激动的传递,想到这七年里逝去的亲人又流下喜悦又伤心的眼泪。深深呼吸,抬头望天,多少年没见过晴朗的夜空了,从没发现原来头顶是有星星的,那么亮,那么多,空气原来是那么甜润清新的。受降后新一军重新安排了防止日军哗变的布防以及治安的安排,预防着不死心的干扰,放纵着人们的狂欢。 宝华大街,然然居的二楼茶座,几年没回到祖国的环境里,现在来到A市这家著名的茶楼,不是为了吃喝玩乐,而是对祖国的亲近。点了一些有地方特色实际用寻常食材做的点心,两壶茶。听到下面的热闹,有几名军官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街上因为感到安全而幸福的同胞,一阵沉默。都有些遗憾回来的太晚,又遗憾没有在战场上杀光那些日本人。同胞的信赖激起他们作为军人的使命感。 “子衿!子衿!没想到我们走这么远,都来到这条街了,你和我们一起往前走走吗?” 明明是喧嚷的街道,这句话却清晰地传到其中一名军官的耳朵里。他扭头向声音的来源方向寻去,入眼的是熙攘的人群。 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休整,各职能部门都按照上级的指示安排到位。这天晚上,在宝华大街隔两条街的法政街的利群大酒店举行欢迎各长官国军盟军凯旋的一场宴会,连同舞会一起。为了抗战后A市经济的复苏和繁荣,与会的除了新一军的军官还有新一届的市政府各部门官员,还有A市的各大商贾。这么多年难得一次扬眉吐气的参加宴会,那些女眷全都盛装赴会。提前半月,像白家的凤仪制衣阁的各制衣铺子就开始忙个不停,最后单子都不敢再接了,为接下来的生意好好做了一把广告。白令启作为一直以来的A市商界翘楚,日伪统治期间他虽自动退为普通会员,可是因为白家的生意与声望,其在商会的影响力还是首屈一指。这也是七年中虽生意有所缩减却还能支撑的原因,日军虽不喜他不顺从,可见他也不过激,他们也要收买人心,所以对白家骚扰倒少。现在自己人收复了A市,白令启也感觉腰板挺直,生意的春天又到了。 白令启有三房妻妾,分别是大太太、二太太、三姨太。俱是多年不曾好好的透透气。今天过来宴会,三姨太不适合,他很想带二太太过来,可是二太太向来不喜交际,便只带了大太太和妹妹一起赴会。妹妹白令妍是主动跟过来的,他知道妹妹的心思。妹妹要来这里见那个人,即使无事,这场合也合适她来,所以她一央求,他就答应了。本还想带大女儿白子衿过来的,子衿已经十八岁快十九岁,不是因为之前是日伪统治,这两年早该带了她出来社交场合走动。可是被她母亲二太太阻止了,妹妹令妍又催的急,便三人外加妹妹的丫头紫苏由司机开车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