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67 章 旧时往日(1)(1 / 1)时空光影首页

阿珊终是不放心店里的生意,就中途下去了。    沈洛坐在红木长椅上,看着眼前瘦小又有一种不同于这个时代韵味的老人。也许是老人太和善,声音太柔和,总觉得有一种熟悉感。听着老人柔和的声音感叹着短短几十年却是沧海桑田,历经政权的交替、历史的变迁。八十六岁的年纪在今天并不算太老,可是熟人已经一个一个都不见了。其实,恋旧的情结,任何年龄都有,只是老人更浓郁一些罢了。那些过往的人与事,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变得遥远、缥缈,又厚重、美好。如陈酿的酒,如黄落的叶,经历过风霜雨电,经历过暖寒昏晓,经历过沉寂喧嚣。当自己走到暮年,它们变得朦胧又清晰,遥远又温暖,日日在脑海里过一遍,想通过一个人的双耳再重温一遍。只是,这需要机缘,而眼前的沈云洛,就是这个有缘的人。老人看着眼前的故人之后,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是颇觉亲近,毫无生疏感。瘦削的手扶在椅子扶手上,看着窗外快要伸到玻璃窗的树枝绿叶,幽幽轻叹:“年幼时,盼啊盼,盼着过年节。过年节喜气洋洋,发新衣,发红包,爹娘也多留一些利是让买胭脂水粉。”    “您是说当年在白家?”沈洛试探着问,不知道老人愿不愿讲,毕竟是做帮佣、奴仆的日子。    “是啊,白家。你曾外叔祖没给你讲过?白家是个好东家,老爷,二太太,大小姐,都是好人。在外做生意也是好口碑,不过这个是我嫁出来后才知道的。可惜,老天不眷顾好人,这么好的人家硬是人丁不旺。”    “听曾外叔祖也是这么说,只可惜大小姐那么早就夭折了。”    “可惜,我天天伺候在跟前,偏就那天不当值,连见最后一面都不能够。仙女儿一样的人,说没就没了。”就在长时间的沉默后沈洛都以为老人不愿讲这个悲伤的话题时,老人幽幽地开了口。语气平缓,似是旁观地叙述,从她茫然看着窗外的眼神又看到老人习惯地压抑的伤感。    “您一直在大小姐跟前?二太太、大小姐人很好?”    “我娘是管二太太屋子里的丫头的,我从三岁开始做大小姐的玩伴,大了能做事了就自然成了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大小姐待我实在像待妹妹一样,也教我学字念书,只是我人比较懒怠,识得几个字,会写名字,认得花样子就不想学了。大小姐骂我不上进,我告诉她笔没有绣花针好使唤,她看我半天,也就不再管我,我觉得好轻松。唉,后来后悔了,若当时听她的话,多识些字,读读书,念念诗文,这店里生意会更好些。她给我画的那些花样子,我会看得更明白,就能向顾客解释的更好。”    “花样子?那些旗袍上的?”    “旗袍上的因为面积大,绣的繁琐,花样其实是简单的。大小姐给画的是插屏,以前在她跟前时,因为有了洋装,所以年轻的小姐也不全是穿咱们的中式衣服了。加上自己家又有制衣铺子,所以有大把时间,有时候我就把小姐平时画的画拿来绣插屏。一次,二太太看到一副‘初夏新荷’,说我绣的好,就拿走了。大小姐一看二太太喜欢,就赏了我一个翡翠镯子,还把平时那些画拿出来挑出适合作插屏的给了我作花样,后来有兴致时也会帮我再画一些应景的。可惜,后来不让保留,都被毁掉了。只埋在地下少量几幅,余下的想凭着记忆描出来,总觉得缺了什么。唉,丢了,都丢了。不知道她可会怪我。”    “不会的,她不会怪你的。”沈洛冲口而出。怎么能怪她呢,历史的原因,谁能阻挡?她能今天做成插屏卖给顾客,不是已经帮她在这个世界上以另一种形式相对于人更长久的留存吗?    “是的,大小姐不会怪的。她那么善良又那么干脆磊落的一个人。”    “大小姐对您这么好吗?您这么念叨她。”    “大小姐不是对我这么好,是对我们都好。”    “那,大小姐夭折时多大啊?”    “多大?还没到二十岁生日。”    沈洛心里一疼,这么年轻,在现在还是大学校园的学生,还是个孩子,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秦忠信在旁边看到她神色的变化,握握她的手。却不小心握得紧了,她疼得手一抖,他忙松开,随之伸出另一只手抚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她安定下来。目光又看回老人:“您能说说白家的事,大小姐的事吗?”    “大小姐的事啊,不长。只是最后有些蹊跷处,总让人猜不透,我也一直都没猜透。”    “是怎样的就怎样说吧,曾外叔祖与您都夸她好,我想听听这大小姐的故事呢。”    沈洛重新斟了杯热茶递给老人,让她润润喉再慢慢撩起那段岁月的帘幔。    时光的列车停在一九四五年,九月六日。    一大早,整个A市的空气都不一样,全民振奋。这种心情差不多一个月了,自从上个月十五号开始,A市市民就嗅到春天的气息。不止A市,全国人民都是。但那时土地还是冻住的,只能感觉冬眠将醒的骚动,却还没有春风真正的吹过来。    七年了,公元一九三八年十月——公元一九四五年八月。整整七年时间,A市同胞像中国千千万万同胞一样生活在残忍没有人道的小日本的统治之下,加上汉奸伪军的助纣为虐,无数同胞生活在恐惧与无望中。除了精神上的恐惧无望,还有生活中很现实的问题,就是粮荒、柴慌、生活日用品奇缺,物价飞涨,被饿死、冻死、病死的市民不计其数。百姓的生活是饥寒交迫,困苦不堪,到了生存危急的地步。市区秩序治安更是乱到了极度,不法之徒乘机作案,公开抢劫商铺,金铺、银楼、粮铺、布铺、柴铺、盐铺、药铺、杂货铺等,抢劫有钱人家财物。经历过初期的混乱恐慌后,日军为了显示友好,选出伪政府、伪军治安,可是这种伪善的友好并不能真正安抚市民的心,没人愿意被异族统治。本是一个四通八达的港口城市,一下变成了一座死城。虽然留下的、活着的,日子仍要继续,店门仍要打开,职员仍要开工养家,有钱供养的学生仍要读书,可是A市的活力荡然无存,所有的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的强作欢颜以减低自己的恐惧罢了。    不仅A市,全国沦陷区都这样吧。七年,整整七年,A市同胞们生活在铁蹄之下,憋着呼吸,小心翼翼。盼着春风,盼着阳光,盼着有一天能够挺直腰杆站在阳光下扬眉吐气。    这一天,总算盼到了。公元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正午,日本天皇向全日本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结束战争。日本投降了!传遍了全世界,传遍了中国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中国人的耳朵里、心里。人们欢喜,振奋,终于盼到了,盼到了光明与春风,自发的奔走相告,相逢庆祝。看鬼子灰溜溜地收拾行李,有条件的早早找门路回国,他们侵犯中国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吗?离A市受降的日子越来越近,人们虽然仍然贫困、饥饿,瘦削、灰败的脸上却洋溢着笑。包括无家可归蜷缩在骑楼下脏乱地上的流浪人,也加入庆祝的、快乐的队伍,因为他们也感受到了自由的空气。    自从听说了来A市受降的是新一军时,人们更是振奋,谁不知道战功卓著、赫赫有名的中国远征军?学校的学子更是激动、兴奋,早早三五相约当天去码头迎接军队来到A市,迎接英雄。    “子衿,快点啊。唉,人怎么这么多?怎么看得到啊?”刘莲紧紧牵着子衿的手,奋力地想挤到前面去找个视野有利的位置。嘴里不忘叮嘱着身边的人:“哎,竹香,牵好你家小姐的手,可不要跟丢了,我们没法去找你啊。”     “小姐,你千万别丢下我啊。”被唤作竹香的丫头见到这么多人有点害怕,“小姐,这也看不到什么啊,要不我们回去吧?”    大热的天,这还一大早,就觉得那亮亮的太阳烤得慌。她家小姐可是身娇肉贵,这里乱糟糟的什么人都有,气味杂乱。江水的腥味,树木晒了太阳正发出的温湿湿的潮湿味,汗味,真是什么味都有。都是这个刘莲小姐,明明才周五,不去学校上课非跑到这儿来抛头露面。小姐好心带自己来看热闹,自己是怕小姐不安全才跟来的,不然才不会来凑这个热闹。哪有在家里吹着风绣个插屏舒服啊,绣累了还可喝个糖水,到院子花园里逛逛。她不知道今天是学校特意放假的。    “竹香,真要回去?”子衿看着自己的丫头,拽住了刘莲不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