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军机大臣要一同出京,这一天自然是忙了个昏天黑地,直到月上重楼,才在宫门下钥前出了紫禁城。
福康安坐在马上,直了直酸涩的腰背。他本来是想飞马回府的,可明早就要出京,家里两个有孕的女人,怎么安排?
小丫头还病着,也还不知道自己有孕,这么突兀的要走,该怎么和她说?
身下的马儿仿佛也懂得他的心思,迈着不紧不慢的四方步,驮着主人静静思索。可从东华门到东四二条的男爵府,走的再慢,也不到一刻钟的路。
到了府门口下马,意外是阿颜觉罗氏跟前的一个小丫头等在门口,只说夫人有事,请主子爷到家了来商议一下。
后院的正房门口,阿颜觉罗氏已经等在檐下了。见福康安穿过垂花门走过来,面上一喜,笑着迎了上去。
“爷今天回来得晚,可是朝中事忙?”
福康安点点头,报之一笑,“今儿个的确忙,正要跟你说,明一早我要跟二哥去热河。。”
去热河,阿颜觉罗氏一怔,脱口问道:“明儿就走,那几时回来?”
“大概是过了中秋吧,万岁爷要在热河过圣寿。”福康安扶着她迈过门槛,进屋坐到窗下大炕上,摁了摁太阳穴,“皇上亲自点得我的名儿,让明天就走。”
阿颜觉罗氏也在他身边坐了,一手捧着肚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爷这一走就要四五个月呢,到时候,到时候……”
“怎么,怕赶不上你生孩子?”福康安看出了她的心思,一只大手覆盖在她的手上,“放心,我今天已经托付过二哥了,到你生的时候,二嫂会派人过来帮忙,公主府上现成的接生嬷嬷,都是宫里面经过世面的,委屈不了你和孩子。”
阿颜觉罗氏最不爱听人提起她那两个皇室妯娌,人家处处气派事事体面,仿佛自己这个官家小姐就从来都上不得台面。
她咬着嘴唇压了压,勉强提着嘴角笑道:“爷说的极是,二嫂一向都是热心肠,半点公主的架子都没有。”
听她这么说,福康安反倒有些惊讶。之前一提起二位嫂子,她话里话外都透着不耐烦,今天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在自己面前说话,也透着一份讨好的意思在里面,并不像之前那样事事要强。
“对了,你不说有事跟爷商量,是什么事?”
这么一提醒,阿颜觉罗氏才回过心神,她将岚翠端过来的茶碗亲手捧到他眼前,看着他喝了一口才说:“爷,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香儿妹妹的事。”
“噢……”福康安淡淡应了一声,心里觉得今天夫人这话里透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爷,香儿出身虽低了些,但侍候爷得力,如今又有了身孕,着实是个有功的。可爷若不给人家个正经名份,总是不妥。”阿颜觉罗氏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作出一派大家风范。
称赞一个占了自己男人的女人,她今天可是咬着牙在心里练了无数遍。
“刚爷又说明儿个就要去热河,平安和吉祥两个自然要跟着爷伺候。我想着总该给香儿妹妹接到我这院子里来,左右我们两个都怀着爷的骨肉,住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福康安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刚才听见她说香儿出身低微,不知道为何心里蓦地一突,有些不自在。仿佛那是自己掌中一块宝贝,谁也说不得碰不得一下。
阿颜觉罗氏当然猜不到他的心思,只是见他半晌没应声,想了想,便又加上一句,“妾身的一点点小心思,爷觉得这样可好?”
福康安微垂着眼眸,默然不语。
自家夫人突然变得如此贤惠大度,满心满脸都带出几分切切之色,这让他有点不敢相信。难道是这些日子一直冷着她,突然想明白了?
若是如此,倒当真是件大好事,她若还是像之前那副样子,自己怎么能安心把香儿留下?
又等了等,阿颜觉罗氏都觉得静得有些发慌了,才看见夫君伸臂将茶盏放到炕桌上,然后把她一双略肥嫩了些的柔荑握进手里。
他许久未有如此亲昵之举,阿颜觉罗氏怔了一下,才觉得心中甜蜜,顺势将头靠在他肩上。
“香儿年纪小不经事,又不会替自己打算。难得夫人处处想得周到,名份的事不急,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去内务府给她记个身份。她身边伺候的人,你挑几个能干的,饮食起居,都要替她想周到了。”
“至于她住的地方,我既不在家,客人来访自然一概不见。那就让她还住在书房的东厢,突然换地方,我也怕她住不惯。”
夫君声音温存,在耳畔娓娓道来,可阿颜觉罗氏心中刚刚浮起甜意,却在一点点变得淡薄。
说了这些话,不过都是为了别人……
她木然应了一声,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勾起笑容。
“还是爷思虑周全,您就放心去热河吧,妾身定会按您的嘱托,安排得妥妥当当。”
“如此甚好!”福康安对她顺从的态度非常满意,看来这女人还算懂事。他又在她手上轻拍了两下,想了想,临行还是要敲打她几句。
“我明儿个一早出发,家里的事就全托付给夫人。额娘一向教导两个嫂嫂,家和万事兴,今儿我也把这句话送给夫人。只要府里平安喜乐,等我从热河伴驾回来,给夫人记头功。”
阿颜觉罗氏听得出他话中意味,敛容点点头。
“妾身记下了,只盼夫君早日……”
只是送别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背影已经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