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决明的这孩子脸白,清秀好看,就是孩子气太重,一路过来总瞪我,我嫌手酸,把铁牛的手扯到床边垂着,他还气鼓鼓地把我俩的手端端正正地摆在他师弟肚子上,生怕他师弟难受我快活。我懒得跟他计较,不扯手了,脑袋一歪就枕在手臂上,故意对着决明瞪眼睛,我就是枕你师弟的肚子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怪哉。
决明带回来的郎中摸了半天,也没瞧出铁牛的毛病来,最后自信地诊断这孩子是火气太旺,吃点通便下火的草药泻泻干净就好了。
我查觉床上有人脸色微红,手指也微微颤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故意大声问那郎中,“就是吃饱了撑的对吧,唉呀,可是为什么昏睡不醒呢!”
那郎中被我误伤,以为我在质疑他的医术,在我追问我们俩的手该怎么办的时候,他气得胡言乱语,直言砍了算了,然后挎着小药箱吧嗒吧嗒地走了。
决明被他杜若师兄打发去追郎中赔礼道歉,送上诊金。
眼看着晌午到了,他们的师父日理万机说什么也不现身,我放弃了挣扎,耷拉着脑袋问杜若,“你们仙门一日吃几顿饭?”
杜若以为我在问他师弟的病情,乖乖回答,“一日有三次正餐,夜里还有消夜。”
吃这么好,难怪铁牛长这么高的个子。
盯着铁牛的脸看,我有点唏嘘感慨,那么丁点大的人十年就长这么大了,人界果然时间短暂,人生百年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也难怪不论什么法子,这些人都想成神,为了长生,就是成魔也行。
杜若见我有异,恐我又想出什么砍他师弟手的坏主意,小心翼翼打断我的凝视,“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我回忆起铁牛这孩子过过的苦日子,眼神舍不得移开,心想我也许久没这样和凡人有过交情了。他们告诉我,和凡人在一起,开心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你我万年不变,但凡人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这些年我也在人界有过许多欢笑,都是短暂的,我没有兴趣看着少年变老、老人入土,这些对于在天界看着万年不变的面孔们长大的我来说,发生的太快了,我饶不是个接受新事物快的神。
铁牛竟然,从十三四岁的瘦弱孩童,长成个挺拔的大小伙子了。
我细细地看他,仿佛要看出他比我多吃的这十年饭长到哪里去了。
“姑娘?”杜若把他的佩剑握的紧紧的,才敢靠近我。
“唤我温玉吧。”十年前我也是这么跟铁牛介绍自己的。
杜若又问,“温玉姑娘和师弟是……旧识?”
师弟师弟,偏不说铁牛现在叫什么。铁牛你小子继续装,我勉强忍到现在,没在你那名字捅了炼丹炉的师兄们面前拆穿你,待会说漏嘴了可别怪他们日后嘲笑你,看你如何自处!
“算是吧,十年前的酒肉之交,不深。”我还是别把自己骗吃骗喝的真相交待出去了,就这么淡淡的,模糊的,多好。
“十年前?温玉姑娘说笑了。”杜若一面小心地试探着我的来历,一面保持着君子风度,不问姑娘的年龄。
不问也罢,我怕说出来吓死他。
“不巧,正是十年前,等你师弟醒了你自可以问他,我是散修之人,年过半百,不过驻颜有术,修练得当。老身方才腆着脸应你那两句姑娘,让你看笑话了。”倚老卖老好了,我实在不想跟仙门的人牵扯太多,但这杜若追的紧,今日不给他点交待怕是来日不好脱身,也不好解释我打铁牛的那一掌。
杜若生怕怠慢了我这个“前辈”,跟我客套起来,估计也是想探探我方才说的虚实。我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杜若,他叫什么名字?”看着杜若一脸疑问,我解释道:“当年缘分浅薄,推杯换盏间未能问及姓名,今日再见,也是有缘,也许我叫他一声,他就醒了呢?”
杜若有几分怀疑,但还是勉强接受了我的故事,“师弟原叫白珽,入了仙门,赐名廷玉。”
白铁牛,廷玉,倒真是脱胎换骨活出两个人样。
“白铁牛。”我轻声唤他,算是服了软,让他无论如何别再坑我了。
杜若听得稀里糊涂,“嗯?”
我顿了一下,见他还没有转醒的意思,冷脸对杜若道:“我饿了。”
“我这就让厨房去准备……”
“我要吃鳜鱼粥。”
如果我没饿昏头老花眼,那就是铁牛这小子真的,真的真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