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白天感觉不出来,但现在入夜以后天气还是有些凉。石潜把车里的空调开到一个合适的温度,又递给木雪阳一瓶水。木雪阳抱着水瓶,也不拧开,只是看着外面的那堵墙发呆。 “你之前问过我了了是谁。了了是我儿子,只不过是领养的。”石潜两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看着前方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是黑雾刚起没多久的时候……不过如果黑雾本来就‘不存在’的话,该说是‘事件发生的时候’可能会比较妥当一点……算了,这都是小事情。” 木雪阳转过头来,终于不再看那堵像是凭空出现的高墙,但仍旧是一言不发。 “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就自己在这附近转悠。问他什么也说不明白,只会指着黑雾喊墙。我本来想帮着他找到家人,可过去了好久都没有线索。隔离区一共就这么大,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好几个月都找不到线索,就像是和这孩子有关的人都死绝了一样……现在一回想,应该是这孩子的存在本身都被‘消除’了吧。只不过是偶然间被我捡回家了而已。” 木雪阳想起今天早些时候的争执,突然之间有些烦躁,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问道:“了了呢,他自己记得这件事吗。” “我没和他提过,但他应该知道。三岁了,多少也能有点印象。那孩子从小就跟小人精似的,名字和生日都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有关黑雾的事也说的清清楚楚,只是我当时没能理解他说的话而已。” “那这么说,了了原本的家人……” 石潜点了点头:“没错。我猜他们应该是‘消失’了。而了了也许本来也应该是这么个命运,却出了点差错。” 木雪阳不说话。几个小时之前她刚在睡着的了了面前质问那孩子是不是石潜亲儿子。她不知道这句话如果是被了了听了去,那孩子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对不起啊……” “也没什么对不起的。”石潜轻轻摇了摇头,“了了那孩子心里藏不住事,要是想到什么他早就说了。” “哦,是吗。”木雪阳敷衍式地接了一句,揉了揉鼻子,“那后来他还说过那堵墙的事情吗。” “再怎么人精也只有三岁,别的事情他说不清楚。后来我一直小心地让他尽可能远离边界黑雾,也告诉过他这些事情不可以让别的小朋友知道。也多亏了他。我是打这之后才慢慢知道有关隔离区里发生的各种事情,不然可能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才不会呢。”木雪阳呵呵一笑,“就算全宇宙的人都被蒙在鼓里,你也肯定是敲鼓的那只老狐狸。” 看见木雪阳的状态稳定了下来,甚至能和自己开一点小玩笑,石潜的语气也轻松了许多:“承蒙夸奖,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评价这么高。今天晚上有安排吗?” “你要邀我共度良宵?”木雪阳半开玩笑地说着。身处如此危机四伏的情景下,眼前又是这样匪夷所思的场面,她只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找回一点“日常”的感觉,而显然调戏石潜就是她最信手拈来的“日常”。 “带你去个地方。”石潜也非常“日常”地无视掉了木雪阳的口头调戏,发动了车子。 木雪阳最后看了一眼那堵灯火通明的隔离墙:“所以既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隔离区和黑雾只是谎言,又为什么一直不相信我说的话啊?” 石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现在和我聊这个?你确定?情绪稳定了?不会突然炸起来?” 木雪阳举起三根手指:“心平气和。” “好吧。”石潜妥协了,“其实不只是我,‘我们’都知道隔离区只是个谎言这个事,虽然并没有人真的亲眼看到过……除了了了,现在除了你。” “……能轻易相信一个捡来的三岁孩子的话,感觉都有点不像你了。”木雪阳拿话刺了他一下。她有点在意石潜言语中的所谓“我们”究竟指的是“谁们”,但决定在这里不打断他,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当然没相信。其实我也是就在刚刚才确认还有别的人也能看到‘墙’而已。”石潜谨慎地斟酌着语句,“他当时的话只能算是个引子,让我们关注了这个方向的可能性而已。我们确认事务所与整件事情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关联,但还不确定他们就是这一切事物的始作俑者。” “在整个街区被封锁的现在,他们可是能源源不断地弄到补给哦。”木雪阳提醒了他一句。 “这也是一个说不通的点。但就居民消失这件事上来看,我们还是不能确认事务所的态度。他们究竟是凶手还是负责善后的人,我们内部目前也存在着分歧。顺带一提,其实我觉得就算不是他们干的,至少也有他们参与了……啊。”意识到木雪阳要说什么,石潜连忙先一步自己说了出口,“尽管我相信这个,可不代表我同时也相信你提的‘这只是个实验’这种疯狂的假说啊。” “嗯?为什么?”木雪阳趴下来,偏着头看着他。 石潜不理会木雪阳的目光,专注于开车:“……这话我已经说过一遍了,你确定想听我说第二遍吗。” “你说过吗?” “……首先,我非常确信没人在我的大脑里装点什么我不知道的小器械,也不相信会有组织闲到给几十万人挨个装这种小玩意。如果他们的目的如你所说就是研究人类的大脑,像我们这些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在这个实验中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或许你们就只是NPC,他们真正想研究的只有我这种聪明绝顶的大脑而已。”木雪阳说着自己笑了出来,“算了,你继续。” “其次,对于没有辅助器械的我们,任何组织想要瞬时完成大规模的洗脑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说他们明显做了更多。就拿你突然搬家的办公室来说,能天衣无缝地做到这种事情还不引起别人怀疑,这已经不是‘洗脑’能说明的了。” 木雪阳回想了一下。如果不是不知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的她自己,恐怕没人会怀疑事务所的那个小小的办事处一直位于有个包子铺的那条街上。 “最后,有人消失之后残留下来的物理资料销毁起来也是相当……” “没有销毁哦。”木雪阳打断了石潜的话,“我已经亲眼见到好几次残留下来的证据了。” 石潜瞟了她一眼:“那只是残留下来的极少一部分,相当于漏网之鱼。你可不要小看了人活着会产生的痕迹和证据的数量啊。” 木雪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没错,你说的每一条都很有道理,但我的记忆要怎么解释?” “既然他们能催眠你一次,就能催眠你第二次。”石潜回答的毫不犹豫,“他们让你看到的东西也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东西而已。这一定还有别的更合理的解释。” “所以,你的解释是什么?” 木雪阳觉得自己心中一直缠绕的那一点焦躁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烟消云散。或许是石潜沉着声音的娓娓道来很有条理,又或许只是她潜意识里觉得相信石潜的言论会比较轻松。 “这一点也正是‘我们’在努力的方向……” “从刚刚开始就是‘我们’、‘我们’的。本来想着不问,等着你自己说,看来我是等不到了。”木雪阳叹了一口气,“‘你们’是谁?” “说错了,对不起。现在应该是‘咱们’。”石潜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停住,“欢迎加入‘守夜人’。” 车窗外面是那块木雪阳无比熟悉的酒吧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