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雪阳从床上一翻身起来，先是蹑手蹑脚地溜到门边，趴在门上挺起了动静。外面很安静，石潜和了了两个人这会儿应该是正准备吃饭，短时间内不会来查看她的情况。确认过这一点之后，她又溜到窗边，在尽可能最远离房门的墙角缩了起来。　　点下“开始播放”的时候，木雪阳的手指稍稍有些颤抖，但是完全没有犹豫。　　陌生邮箱发来的视频文件是未删节版，开始的一段没什么重要内容，木雪阳快进了过去，一直到真正进入催眠状态才停下。徐紫檀先是问了几个诸如“姓名”、“年龄”这种比较常规的问题，而在躺椅上她自己全都老老实实做了回答。　　在旁观者视角看着自己毫无防备的样子对木雪阳来说是个有点新奇的体验。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一口气把音量调到最小，又调大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程度。　　在徐紫檀问到“职业”这个问题的时候，木雪阳看见自己出现了明显的停顿。她凑近了些，听见自己非常动摇地说了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木雪阳按下了暂停，伸着脖子疑神疑鬼地看了一眼门口。没有动静。她又点击了播放。　　接下来几段对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在黑雾发生之前，你在做什么？”　　木雪阳看到自己脸上浮现出有些困惑的表情：“黑雾？什么黑雾？”　　徐紫檀大概是被木雪阳这句突如其来的反问问懵了，一时没接上话。木雪阳没等徐紫檀说点什么，重新开口，自己说了下去。　　“这只是一次实验。一次观察人在特定情况下行为模式的实验。你们所有的人都被蒙在鼓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从一开始就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能控制所有人的心中所想，情感，记忆，有实体的东西和没有实体的东西。”　　屏幕里的木雪阳突然之间仰头，目光如炬地望向屏幕外面，再没有方才被催眠时的那种隔了层水雾一般的迷离之感。　　“你从一开始就被他们骗了！他们切开你的头！在里面放了个小机械！然后给你贴了一个骗鬼的小贴纸！你就相信那些都是黑科技！他们控制你的大脑，只因为从一开始他们想要研究的就只是你的大脑！这只是个实验！”　　木雪阳看着自己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尽管知道自己只是在看着摄像头，所谓的“你”也只是个表意不明的代指，木雪阳突然产生了屏幕外的自己正被自己死死盯住的错觉。一声声的诘问仿佛直接敲打在她的心口。　　徐紫檀似乎提了一句“黑雾怎样”，木雪阳没有听清。画面中的木雪阳突然安静了下来，眼神又恢复了方才的迷离。　　“黑雾？什么黑雾？”嘟囔了这一句，她像是陷入了沉思，隔了几秒钟之后才重新开口，“我懂了。在你们眼中，那看起来像是‘黑雾’。根本就没有‘黑雾’。根本就没有‘隔离区’。”　　木雪阳“啪”地关掉屏幕，大口喘气，眼前一片漆黑。什么叫“没有黑雾”？什么叫“没有隔离区”？什么没有他们是被什么东西困了这么多年？　　“雪阳你真的不要吃……你怎么了？”　　木雪阳扭头。石潜系着围裙，站在门口，看到她的瞬间话说了一半又拧进了肚子。她挣扎着爬起身，石潜连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她。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别吓我……”　　木雪阳直勾勾地看向石潜：“我要去黑雾边境看一眼。”　　“黑雾边境？你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干什么……”　　“徐紫檀把今天上午的访谈记录发给我了。我要去确认一下。”　　她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完整的话，同时心中暗想若是此时石潜好死不死地问她一句“徐紫檀是谁”，她可能会疯。　　石潜没有问。他甚至没有问任何原因：“我陪你去。”　　了了正在吃饭。石潜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潦草地说了一句“爸爸和木姐姐有事出去一趟，你留下看家”，便带着木雪阳离开了家门。天已经黑了，路上车和行人都很少。木雪阳坐在石潜的副驾驶位，双眼看向前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石潜没有试图和她搭话，不知是因为无话可说，还是在等着她主动开口。　　“‘我’都告诉我了。”木雪阳呆呆地注视着前方，过了好一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隔离区根本就不存在，黑雾也不存在。这一切只是事务所的一个实验。我们所有人都被耍了。”　　“雪阳你先冷静一点……”　　“他们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就是他们干的。他们控制了所有人。让大家看到不存在的东西。让大家相信……”　　“雪阳……”　　“……不存在的人。他们是想……”　　“雪阳你……”　　“研究人的大脑！这只是一个实验！”　　“木雪阳！”石潜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你给我稍微冷静一点！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木雪阳只觉得血气疯狂上涌：“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冷静！他们打开了我的脑子，还在里面装了鬼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讲不清楚……”　　“那我呢！”石潜一脚刹车，一拳砸在喇叭上，汽车在寂静的夜晚街道发出一声略显凄厉的惨叫，“可没人打开过我的脑子！如果他们就是想研究人的大脑，那我们这些同样被困在这里的人又算是什么？三十几万人挨个开颅？逻辑呢？”　　“那只是你不记得……”　　“那只是你自己记得。”石潜坚定地说，“你现在知道的一切都是你脑子里的东西。人是会自洽思考的。你把事务所想得太神通广大了……”　　“那你告诉我，如果连我自己脑子里的东西都不能相信，那我还能相信什么……”　　“我。”石潜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对你有过隐瞒，但从来没说过假话。向后看。”　　木雪阳回头看去。　　为了防止市民误入黑雾，在边境区就算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是有路灯标记，视野非常清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能恰好看到黑雾边境的位置。恰好能看到，距离又不至于太近。　　没有黑雾。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圈看起来高得直冲云霄的高墙。　　木雪阳打开车门，无视身后石潜的呼唤，跌跌撞撞地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石潜追下了车，一把把木雪阳抱在怀里，不让她继续向前。　　木雪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果然没有黑雾……”　　她好像听见石潜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难以置信地偏过一点头：“我刚刚……是不是听见你说你知道？”　　“对。”石潜这次爽快地承认了，“虽然我看不见。但我早就知道。这里太危险，我们回车上去，我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