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时间转瞬即过,柳家那桩风流韵事也随之飘散,取而代之的是大兴城中日渐增加的乞丐流民。 自与北边坻戎开战已有一月有余,虽有小胜却未定胜局,因此有不少边境流民涌入大兴城,恳求天子庇护。 不过这些流民大多居住在城外,也影响不到城中达官贵族们的奢侈享乐,一时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此事说来与柳芝兰本没什么干系,只是她常往朱雀大街路过是见到那些年幼稚子蒙难,总是心有戚戚焉。回府之后,柳芝兰恳求柳父支些银两出来赈济流民。奈何柳父认为流民本贫贱合该自生自灭,而且府中之前为了周旋二郎柳玉树的事而花费了许多银两,因而不大同意。 最后在柳芝兰的百般恳求说服下,柳父看在柳芝兰的面子上才答应从府中支出五千两。 不过柳母却因此十分生气。当着柳父的面她不敢说什么,只是私底下没少向身边人抱怨。大院里面人多嘴杂,不少闲话就这么传了出去,这对于流落在外十九年,渴望亲情的柳芝兰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没多久,柳芝兰收到柳母的传话,传她来主院问话。 一到主院,只见柳母病色奄奄地躺在榻上,往日里最爱穿着的大红大绿也仿佛失了颜色。 柳母将柳芝兰拉到身边,,神色淡淡地问道:“三娘啊,老爷说要赈济流民,这可是你的主意?” 柳芝兰轻轻点头,看抬头看见柳母憔悴的面色,颇有些心疼:近日府里祸事连连,自己还让阿娘烦忧,确实不应该。 柳母捂着嘴一阵咳嗽后为难地说:“咱们柳家世代为官,家里是有些积蓄,但毕竟不多。要是一口气支走五千两,只怕咱们这个月连奴婢们的月钱都发不出了……” 虽然回来不到两个月,但柳芝兰早已看透柳母看重钱财的性子,只是没想到就连五千两也不愿给。不过不管性格如何,毕竟是自己的阿娘,柳芝兰也只能好言好语地相劝:“想必阿娘这几日也见到了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个个面黄肌瘦食不果腹,他们背井离乡本就不易,咱们何不做做好事帮帮他们,也为咱们柳家积福呢?” 柳母见她虽语气柔和,但似乎不肯松口,也不愿再多说,只是这般告诫她:“那些流民本来就是贱民,又失去土地四处流窜,恐会多生事端,咱们没有打杀驱赶他们就算好的了。而且你看看整个大兴城里的世家贵族,有谁会去赈济这些流民?你没听闻前几日,有流民不小心挡住了陈家郎君的车架,当场就被仆人们杀了!这个月来,这样的消息还少吗?若咱们柳府自掏腰包施粥布食,那不是想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吗?留着这五千两,给咱们府上买些时下流行的首饰衣裳,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可比丢给流民好多了!这笔账你也不会算?” 柳母说完还装作怒其不争的样子瞪了柳芝兰一眼,然后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她:“这五千两就不拿出去了,待会儿阿娘给你裁剪几身衣裳。你就跟老爷说,你想开了决定不花这笔冤枉钱。” 听到柳母这么说,柳芝兰心里一阵冷笑,阿娘这是打着为大家好的名义,既不想出银子,又不违逆柳父的意思,把锅全甩给了自己!但柳芝兰是何许人也,她想做的事情自然会想尽办法做成,于是她面上不露分毫怒色,只是温柔地对柳母解释:“阿娘此言差矣,女儿这么做除了可怜那些流民之外,更是为柳府打算啊。久闻当今圣上不近女色、勤勉爱民,与坻戎开战一月以来,日日都要召集大臣商议前线战事,就连阿耶也经常奉召进宫商讨国事。眼下除了战争就属流民安顿问题最令他们头疼。前方打仗咱们帮不上忙,但若是能救济流民,必定能为柳府赢得百姓赞许。而且正因为咱们和大兴城中其他贵族不一样,能主动忧圣上之忧,急圣上之急,到时传到圣上耳朵里,必定感触颇深,龙颜大悦!还能打消一些柳府之前因二兄之事蒙受的负面影响呢!” 柳母闻言,半信半疑道:“救助那些贫贱的流民真的能有这么多的好处?若果真如此,其他家族怎么会坐视不理呢?” 柳芝兰心知柳母意动,赶紧趁热打铁:“人生来分为三六九等的观念多少年来一直影响着举国上下,那些世家大族也是因为看不起贫民才会一时半会儿没想到,等他们反应过来,只怕就再也没有咱们柳府出面的机会了!” 这样林林总总列举此事的许多好处,加上多番劝解,柳母才勉强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依你所言,由府里出一千两银子到城外施粥吧。” 听见柳母终于答应了,柳芝兰刚要点头却反应过来柳母所言的不是五千两,而是一千两!她刚想辩驳却见柳母语气坚决地告诉她:“一千两也够在城外施粥半个月的了,此事就此打住,你也莫要再说了!” 柳芝兰简直要被柳母气笑了,自己解释了那么多赈灾的好处,在柳母耳朵里敢情都是白费功夫,一时忍不住就和柳母顶了句嘴:“可是昨日大兄为了给北里的一名花魁赎身,就花了府里三千两银子!这钱还是阿娘你给的呢……” “住口!住口!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你!”话还没说完,柳母突然变了脸色,满脸愤怒地打断柳芝兰,“整日里不学好,就会传你兄弟子虚乌有的坏话!你大兄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八卦婆娘搞坏的!来呀,把三娘压到祠堂里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柳母话音刚落,身边的婆子们就撸起袖子向柳芝兰走来。柳芝兰没想到柳母竟然因为一点小事震怒,当时就愣住了。 眼看婆子们就要抓住柳芝兰了,她的婢女素儿一把跪在柳母面前为她求情:“夫人息怒啊,三娘子只是一时心直口快而已啊!祠堂阴冷潮湿,若是三娘子跪出个好歹来,夫人可如何向老爷交代啊!” 听到素儿抬出柳父的名号,柳母这才把怒火收了回去,但要她就这么罢休也是不可能的。只见她看了眼柳芝兰,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冷笑:“说的有理,到底是柳府的娘子身体金贵,既然如此就叫素儿代你受过吧!来人!把素儿拖下去,杖杀!” 一声令下,柳芝兰瞪大双眼,面纱下的脸色才真正沉了下来。柳母这般作为,当真冷了她一颗拳拳赤子心。她一直以为柳母与她之间只是分离太久所以感情疏远,没想到这才两个月,柳母就忍不住出手了! 要柳芝兰眼睁睁看着无辜的素儿为她惨死,她做不到。 “素儿是女儿的奴婢,即使是处置也由不得阿娘您来!按照襄朝律令,私自杖杀他人奴婢可是要赔偿的!到时候女儿拼着自己和柳府的脸面不要,也会和您对薄公堂!您可想好了,咱们柳府可还经得起这样折腾!”柳芝兰怒发冲冠,一把拉过素儿挡在身后,一双眼睛瞪的溜圆,那副要和柳府同归于尽的样子倒唬住了柳母,“闹出这样的动静,丢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脸!” 柳母脸色奇差无比,到底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心想这个三娘向来有主意,若自己和她撕破脸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更怕柳父知道后会怪她苛待女儿,于是使了个眼色给边上的婆子们,立刻便有人上来打圆场,终于把这个事揭了过去。最终主仆两人安然无恙,只是柳芝兰却被罚抄家书百遍,并关禁闭直到半个月后的后宫采选才算结束。 刚回到自己的院里,其他的婢女们连忙围了过来,满脸担忧地询问事情经过,柳芝兰让她们下去后才拉住素儿的手和她说起话:“素儿,今日辛苦你了。我也算看明白了,这柳府上下,只有你才是真心为我着想的,其他人怕是巴不得我滚出柳府吧!” 素儿抬起清秀的脸蛋,羞涩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的回答她:“娘子过奖了,这是素儿应该做的。不过娘子也不用太伤心了,左右老爷是向着您的,他也不会看着夫人这样对您。” 柳芝兰轻轻点头,只要有柳父在,柳母也不敢太过为难自己。只是经此一事,她对自己的以前再次产生了怀疑。据说素儿在她进柳府前就在服侍自己了,柳芝兰就试着套她的话。刚开始的时候,素儿仍旧说娘子以前被好心人收养,后来无意间与柳父相认。正好那户人家也要南下投奔亲戚,所以就将柳芝兰留在了柳府。不料柳芝兰不甚从柳府的假山上摔下来磕着了脑袋,虽然捡回一条命,却因此摔坏脑子不记事了。 这套说辞其实经不起推敲,自己身上又没什么明显的胎记凭证,柳父又是怎么和自己相认的?素儿含糊其辞,推说自己也不太清楚,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猫腻。 素儿虽然不说,但今日发生的事情,让柳芝兰越加肯定自己的猜测,自己恐怕不是柳母的女儿!只是没有依据,只能按下此事不表。 柳芝兰心中怎么想的暂时不说,另一边柳母的房里正在发生一场对话。柳芝兰等人刚离开,柳玉桢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柳母也收起一脸怒色,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关于救济流民这件事,她说的有两分道理,左右一千两银子,就是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能借此博个美名,也是好的。”柳玉桢眯起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思索了片刻后继续说,“普通女子哪里能想到那么多,由此可见她柳芝兰只怕心思颇深,阿娘你可要多提防她。” 柳母冷哼一声,若不是柳父对柳芝兰的维护,这个小妮子早就被自己暗中赶出府去了。 “八成是以前北里的那个狐狸精给他生的好女儿,现在长大了就巴巴地送进柳府,还要我当作亲女对待,真是岂有此理!”想到这里,柳母的脸都要气绿了。 柳玉桢连忙安慰阿娘,他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场景来也不免有些怨怼柳父的花心,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长大之后养成更贪花好色的性格。不过好在柳玉桢觉得火辣的女人更对他胃口,所以平时不太招惹良家妇女,因此没闹出过什么大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