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那夜对于惠仁宫的主仆三人来讲,绝对是一场噩梦了。 虽都无性命之忧,可各个身心俱疲。 小翠挨了十几个板子,程曦额上被砸破,又染了风寒,这两人皆是在炕上趴了大半个月。 罗晶也无精打采,头脑晕沉了数日,纵是那夜在静心殿,被林胥年满含歉意地守了一夜,可一想到他对自己的不信任,以及小翠程曦受的这份罪时,还是难消对他的失望。 这半月里,静心殿又往她这惠仁宫里送了不少值钱的东西,估摸着是在赏花阁那儿打听到了她钟爱虞美人,差人费了不少功夫,在院子里移植了一大片。 可罗晶也没了那赏花的兴趣,每每望见这花,便总能想到王美人来,后宫内无人再去提及此人,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般,不由心中一阵唏嘘。 在程曦的再三叮嘱下,罗晶开始时常去永轩宫和华林宫,主动与欣贵妃、月妃来攀交,毕竟患难见真情,这两人对她的照拂帮衬,也是需要她来回应的,毕竟经过了这些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三人与瑞德宫那三个,是后宫如今的两股势力了。 罗晶再也不能天真的以为,只要她们老老实实守在这惠仁宫,便可以安稳度日,那这与待宰的肥羊,有何不同呢? 只是她虽是有了这样的心,却还是不想去下如此的手,既不想做羔羊,又不想做屠夫,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扶额浅叹。 这点程曦要比她强不少,刚能下炕活动,便将灵灵叫进了惠仁宫的正殿。 一进门便见主子与姑姑面色暗沉,灵灵一副不知何事的模样,想来她还不知道,那夜王美人在殿上可是提及过她的,还有那放在内寝盒子中的红玉髓,是如何出现在偏门的。 程曦铁着脸对她一阵质问,她委屈巴巴地抹泪称只是担心主子,王美人过来问她出了何事,她无意与王美人道了几句,对于红玉髓决口否认。 要说这个灵灵,从华穆苑跟到惠仁宫这么久,倒是没出过错子,一直以来是尽心照顾着罗晶的,见她似不像在说谎,罗晶一时又软了性子去望程曦。 程曦却不轻易相信,那面容依然冷冷,要知道她最不相信的,便是这后宫女人的眼泪。 即便那红玉髓与灵灵无关,但这般守不住话的宫人,断也不能留在惠仁宫伺候了,如果轻易放过,其他宫人岂不照着学样,刚好借此机会杀鸡儆猴,不都说惠仁宫的主子最好伺候,这次便要她们都好好瞧瞧,别把主子的善良当成可以随意欺负的软弱。 殿里质问的这会儿功夫,小翠便将惠仁宫内大大小小的宫人,叫到了殿外,待殿门一开,灵灵才知哭干了眼泪,怕也无济于事了,两个太监将她按在众人面前。 小翠与白芝,人手一个那足有三个鞋底儿厚的红木板子,立在灵灵两侧。 灵灵见了便止不住地哭喊认错:“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多嘴,奴婢对主子可是忠心的啊!” 久久不见罗晶发话,程曦咬了咬牙上前便高声道:“掌嘴!” 殿外灵灵求饶声被那一声声木板打在皮肉上得闷响淹没,不过数十下,便再也叫不出声来。 不知又是挨了多少下,人彻底晕了过去,被直接送去了永巷。 程曦又是正言厉色对一众宫人叮嘱了一番,此事才算彻底作罢。 如今可以进内寝伺候的,便只有程曦与小翠二人了,那白芝虽是提了一等宫女,今后也必会多加防范她的。 安安生生又是过了一月,这日罗晶带着亲手煲的养生汤去了慈安宫。 不知是不是变天的缘故,程曦这几日时常胃疼,便没陪着她去,想来去太后那里,应不会出什么大事,便是叫小翠与白芝陪着。 她独自坐在院里,喝了一杯温热的水,从身上掏出了一块儿白色丈菊的玉坠来…… 那是上元节后的第三日,程曦顶着那病恹恹的身子,一路蹒跚赶去了御子宫,见到林枫益时,他一身素色,面容看着疲惫不少,抬眼见了程曦,便忽地扯了个笑脸来。 程曦不由鼻中一酸,垂下眼来满声愧疚道:“对不起。” “死丫头,还知道过来找我啊!” 林枫益抬起折扇来,本是想在她额头敲上一记,可望见那青红一片的额上还有一道细细的口子,便只是轻轻点了下她这灵巧的鼻子,良久,才降了声道:“莫哭了,不关你的事。”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帮我,帮蓝妃娘娘,这是我欠你的。” 瞧见这丫头掉泪,林枫益也强笑不出了,轻叹一口气道:“我那么做,是不想我母妃伤心,也不愿那贱人得逞罢了,再者,与那王美人,总是好过与蓝妃的,即便你不求,我也自会那么说,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你莫要多想。” 说着,林枫益从怀中掏出一锦盒塞进了程曦手中:“那日便要给你的,只是后来忘记了。” 程曦疑惑地打开锦盒,只见一朵洁白的丈菊玉坠静静躺在盒中,这样的物件,她断然收不得,仓皇地盖上盒便要还给他。 林枫益眸中飘过一抹失落,却抬了声道:“死丫头别多想,只是暂时留于你保管,待本殿下回来,你可是要还的,若到时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等程曦回话,林枫益转身提步便没了身影。 一阵淅淅沥沥的春雨,将程曦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忙将院中搭着的几件衣服收回屋,不一会儿白芝气喘吁吁跑进了院子,还未进屋,便开始扬声叫她。 程曦心里一紧,莫不是又出了何事,忙应声出来。 原来是方才太后与罗晶谈聊时,忽然晕了过去。 “太医如何说?可与咱们的汤……” 话未说完,白芝连忙摆手:“不不,与咱们没关系,那时汤有些冷了,正叫人热着。” 一听与她们无关,程曦长长舒了口气,带着几柄簦笠,便与白芝一道去了慈安宫。 路上雨势越来越大,整个皇宫的上空都是灰蒙蒙一片,让人不由心情沉闷。 林胥年进屋的时候,肩头上湿了一片,足下的黑色金边靴也满是泥宁,一看便是火急火燎顾不得坐那步撵。 太医正在内寝施针,既是林胥年也不敢进去扰,只是坐在外屋心急地与罗晶一道候着。 院中一声响雷,似要将整个日空劈开,罗晶心上一惊,不由浑身一颤,只见那冰冷的手上忽然一暖。 林胥年那温热的手轻轻在她手上拍了两下,似是让她安心。 罗晶正准备将手抽开,那正寝便传来长长的一声“诶呦”,是老人家痛苦地呻|吟。 季太医满头是汗,显然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太后唤醒,他被宫人扶着,缓步来到外屋,见陛下在外候着,忙曲腿行礼。 林胥年不管这些虚礼,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扶住:“先告诉朕,太后身子如何?” 季太医定了定神,垂着眼摇头叹道:“太后这肝郁气滞乃旧疾,而这次,恐是因心病而加重了旧疾。” 心病…… 这时的罗晶还不知太后因何而心中郁结,还以为是因王美人与林枫益之事,动了气。 又是过了几日,林胥年就是冲着太医院一阵发怒,太后气色也依然不见好转,这便想到去通天寺为太后祈福。 通天寺落座于大安国国都最西的云山,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便是通天寺,在云山的山腰处,这里人来人往,香火鼑旺,连许多异地人士也会慕名前来。 第二部分名叫通天殿,是那山顶修建的一座大殿,平日里达官显赫,皇亲国戚才可一进,寻常百姓是不得入内的。 最后便是那通天塔,在山顶大殿之后,看着不仅古老威严,还有一丝神秘。 林胥年一路而来,并不招摇,乔庄一翻,只觉是个名门望族之人,而蓝妃最得太后喜爱,故而也被一同带来。 山顶只这一处大殿,不比山腰的通天寺庙宇多,但却有种云雾缭绕的清幽之感。 殿中的僧侣人数不多,那方丈是个挂满白胡的老者,一早便在殿外等候。 这偌大的殿中,立着一尊巨大的金色佛像,左右两边皆是立着观音大士,弥勒罗汉等,而身后的壁画,绘制了繁复的天上人间、宫廷市井的诸多似是在说教的故事。 已是快至初夏,在宫里偶尔还觉憋闷,来了这殿中,就是罗晶这不信之人,与林胥年一道礼佛祈福后,也觉得胸中安定了不少。 林胥年似还要与那主持道些话来,想起罗晶在上山的路上时,一直向山腰通天寺张望,这整日困在那后宫中,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便也不想拘着她,便分了几个身边的侍卫护她下山,这几个侍卫可是一等一的高手,佛门重地,想也应不会出何事。 许是久居深宫的缘故,猛然与这山水自然亲密接触,整个人都一洗往日烦忧,只觉得豁然轻松,连空气都让人有种清凉之感。 罗晶恍然觉得自己犹如困在笼中多日的鸟,终于可以飞向那青天一般。 一路步行渐近山腰,便闻人声鼎沸,庙宇中香火味愈加浓烈。 罗晶一副大家主子的装扮,程曦与侍卫们则是丫鬟家丁的装束,混迹在人群里,便不觉有何异样,只是罗晶的貌美,引来不少侧目。 在寺中转了会子,望见一处殿口前不少人攒动,罗晶心生好奇,也凑了过去。 原是个求签结疑的地儿。 这殿内蒲团上有位瞧着还未出阁的女子,羞羞答答摇了个签,小心翼翼拾起来便去了殿口的解签处,一猜便是个红鸾心动求姻缘的。 罗晶只是闲来逛逛,对这些祭拜还是不很信,而身旁的程曦却按耐不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可罗晶毕竟是主子,她若不求,程曦哪里敢自己来求。 罗晶瞧见掩嘴一乐,附在她耳畔轻道:“莫不是也想解个姻缘?” 程曦小脸倏地一红没有出声,罗晶心里已是明白,便遂了她的意。 她淡然跪在殿内蒲团上,摇晃着签筒,心却不知该求何事,此生的她还能去求何呢?身为蓝妃,哪里还有资格去求姻缘。 而一个人未来的生死,前途,富贵,命运,这些仅靠这签筒中的某句似是而非的话,便可断出? 罗晶不信。 见罗晶似是出神,那筒中一直哗哗作响还未出签,程曦在身后轻唤一声,她这才回过来神,玉手一抖,便见一签掉在了面前。 “你也来一支吧。” 程曦乖巧地应了一声,连忙跪在了蒲团之上,她倒是与先前那个女子一般,面上带着傻笑,双眼紧闭,口中似是在默声喃喃,很快便落下一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