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春比往常暖得快多了,百花园中的金边瑞香,正值花期,一朵朵簇拥而立,香气怡人,娴妃忍不住指尖轻触了触那灿色的金边,忽然回神来,急忙收了手,去瞧旁坐的燕贵妃神色。只见燕贵妃淡然一笑,自顾自的拨了拨那玉顶金盏之盖,娴妃暗松一口气,瑞德宫的百花阁是燕贵妃最为看重之地,还好方才失态未被她瞧见。 谁知待燕贵妃抿了两口金盏中的瑞香花露后,缓缓开口道:“妹妹若是喜欢,明日里差人端上几盆去你院中。” 娴妃先是一僵忙起来欠了欠身,待抬起面时,又是眉眼带笑道:“姐姐这百花阁中的花,哪里会让人不喜,若是喜爱,便常过来陪姐姐瞧上几眼便好,岂能贪去自个儿院中。” 将手中金盏搁在石桌上,燕贵妃开始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人来,面容虽不算是出挑的,但自幼喜舞得她身条却是极好,上身翻着牙色绒毛那云雁缎短袄仅到腰上,下身一席碧色挑丝留仙裙便从腹部开始起褶,这身衣着将她腰细腿长之美全然显现。不论是头上金簪还是指上那翠戒,搭配起来相得益彰,既不像惠仁宫那个过于素淡,又不比远处正姗姗走来的那个瞧着惹眼,甚好,甚好。 此女是聪慧之人,燕贵妃赞许地冲她微笑点头,连连唤她坐下,还怪嗔她太过拘谨。 没言两句,那远处惹眼的人便进了亭内。 望见这披红挂绿的刘云香,燕贵妃强挤出一丝笑容,亲昵了两句。 刘云香可与文昭娴不同,她一坐下,身边便不缺人声,今日她气尤其不顺,燕贵妃知道,方才就瞥见她满脸不忿,故而不在出声等她自行道来。 刘云香轻蔑地冷哼一声,刘嬷嬷急急招了招手,亭内宫人便撤去了不远处,只她一人在亭中伺候。 “凭什么那贱人能住进惠仁宫?” 燕贵妃听罢没有半分不悦,却是宛然一乐,对着刘云香轻轻摇了摇头道:“方才你还未进亭,姐姐便与娴妹妹说起,你定要提那蓝妃入住惠仁宫一事。” 文昭娴也是配合的露出浅浅梨涡,见刘云香还在气恼,便轻声哄道:“这年还未完,姐姐莫要动气,尝尝今日新做的花茶糕来。” 文昭娴说着,玉指从那瓷白蝶纹釉盘中拈出一块儿色泽极美的糕点来,递去给刘云香。 刘云香却是不接,只是继续道着心中怨气:“妹妹自个儿吃吧,姐姐我被那贱人气得没的胃口。” 转过身来又对着燕贵妃娇声娇气道:“姐姐都不说管管那贱人。” “管?” 燕贵妃冷笑一声:“本宫瞧她姿色越来越出众了,这让本宫如何管得了?” “那就让她这样爬到咱们头上啊?” 这刘云香真是口不择言,文昭娴忙去瞄燕贵妃神色,果然她脸颊边一抽,显然是咬了下牙根的。 “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半晌从燕贵妃口中冷冷道出一句来,刘云香要得就是这句话,听后她便眉眼舒展起来。 燕贵妃白了眼她,话锋忽而一转:“倒是你们两个,进宫也有一个年头了,肚子怎还没有动静,若是叫她抢了先,你们便更难出头了。” 刘云香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闭了声再不开口地垂下眼来,文昭娴也是不好在言,静静地坐着赏花。 …… 蓝妃如今这般得势,后宫那些个花花鸟鸟谁不羡慕,有人羡慕,就会招来嫉妒,她俩自是明白,日后日子怕也不能清闲。 年初那夜的争执早是翻了篇,闺蜜之间打打绊子哪里能记仇,这不又如俩姐妹般相亲相爱。 慈安宫那边日日催着罗晶挪地儿,尚寝局也是动作麻利,在正月里挑了个所谓的良辰吉日,罗晶便从华穆苑彻底迁到了惠仁宫,做了一宫之主,程曦也是从一等宫女升为了惠仁宫掌事宫女。 可别小瞧这掌事宫女,在宫人中,可是正三品,就是婉儿如今见了她,也得称上一声姑姑。 担多大名号,就得干多大的事,此言不虚,整个惠仁宫,从分发俸禄到分配宫女,何事都得她来管。这让在华穆苑一向偷懒的她,忙得焦头烂额,也因是刚挪了地儿,这一切得重新打理。 新宫里多了一堆生面孔的宫人,虽是找了尚宫局,一一核了这些宫人来历,但程曦断不能叫她们在罗晶身边伺候,保不齐哪个就是谁的眼线。 华穆苑跟过来的宫人,全都抬了位,毕竟相熟,小翠就不用多言,如那灵灵,白芝,都算是可信之人。 平日里瞧着程曦大大咧咧,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这点罗晶从不质疑,不出三日,便将这惠仁宫里里外外搭理的有条不紊。 初春的日头照在人身上暖而舒适,宫女的小偏院中,程曦小翠二人惬意的享受日光浴。而罗晶身边灵灵陪着,正与欣贵妃在主堂内叙旧。 程曦好不容易抽了闲叫小翠教她摆弄针线活儿,眼瞅着上元节就要到了,之前的纸灯笼早已做好,被她丢在了屋里的柜头上,简直无法送出手,实在太丑。 如今她已改了主意,天要越来越热了,又该到了蛇虫鼠蚁环绕的季节,不如做个香囊给他,他时常在外行走,佩戴着她的香囊,驱蚊避虫岂不更加暖心,想到这儿程曦面上又露出甜甜的笑来。 对了!程曦忽地想起一事来,要提前去尚宫局给婉儿知会一声,帮她留意上元节那日訾琰的去向,这可是个要紧事,耽误不得,与小翠道了一声,她便回了屋里,将上次婉儿给她的缟色翻毛披风取出,一道送还给她。 程曦前脚刚走,林枫益后脚来了小院。 小翠手中正在给罗晶做香囊,听见脚步声以为程曦忘带了什么反身回来取,便没抬眼,叨了句“糊涂蛋”。 二宝一听急了眼,“嗯、嗯!”重重清了清嗓。 怎会是男人的声音?小翠慌忙抬起眼,这不是二皇子殿下么! 小翠撇下手中针线,便急急埋头跪在地上道吉祥话,心中一时惶恐,听说这二皇子还虐打过教乐坊歌姬,生性残暴,又目无尊长,连欣贵妃都不喜他,方才自己嘴碎若是让他听进心了,可该如何是好,越想越怕,一时有些颤栗。 林枫益看都懒得看她,迈着步子来到石桌前道:“房索吟呢?” “回殿下,索吟姑姑去了尚宫局。” 呦,臭丫头真是不简单,都混上姑姑了,林枫益望了望桌上的针线,对身后跪着的小翠淡淡道:“起身吧,这桌上可有房索吟绣的?” 小翠连忙起身垂着头上前,指了指那石桌上躺着得一个奇形怪状的香囊。 “这上面绣的什么?” 林枫益将香囊拿起来细细瞧着,不由皱起了眉头,这香囊从形状到图案,皆很古怪。而挂带上的几颗碧色珠子,一看便知不是女儿家的物件,莫非……这是送给男人的? 不要脸的臭丫头! 交待给她的正事不做,竟满脑子挂想着男人,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番! 林枫益瞬时火冒三丈,一把将这香囊扔在地上,转身带着怒火离开了院子。 小翠吓得屏气闭眼,听见那带着恼气的脚步声渐远,才慢慢睁开眼睛,轻轻拍了拍胸口。 她将程曦的香囊捡起,还帮她打了打上面的灰,这二殿下果真脾气不好,也怪这索吟香囊太过丑陋了。小翠将这个丑八怪丢回桌上,忽然回过神来,咦?二皇子找索吟干什么呢…… 程曦悠哉悠哉迈着碎步,就快到了尚宫局,却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横在她道上。 看这体格便知是二宝,还喘着粗气,一看便是跑着过来的。 奇怪,怎身边没那林枫益? 还正想呢,那二宝嘴里呲了一声,下巴朝一边偏地儿指了指,程曦便知林枫益定是在那儿等她。 来到这边石墙后,林枫益手中折扇一合,朝道口一点,二宝很是识趣地像个桩子般插在那儿盯梢。 林枫益心里憋着气,面上多云转阴,咬着后槽牙道:“你老跑尚宫局作甚?” 程曦瞧着这林枫益面色不对,似有闷怒,行了礼后,赶紧露出职业假笑来:“回二皇子,奴婢是来尚宫局办事的。” “那我吩咐的事,可有办妥?” 办你妹呀!天天为那个屁事来烦她,真是有毛病!程曦心中咒骂着,不想却被林枫益察觉,林枫益气得浑身发抖,此时面上电闪雷鸣,他眉端竖起,将那折扇在手中狠狠敲了几下,声更冷道:“你心里嘀咕什么呢?是不是想死?” 程曦可不想招惹他,忙言笑晏晏地摇着双手:“不不不,奴婢哪里敢呀,只是奴婢不知如何开口……” 人找到了?林枫益蓦然展颜,雨过天晴般上前了一步,兴奋道:“快说!” 程曦心道:这可是你逼我的呦~ 她故作扭捏,对着林枫益一阵挤眉弄眼,演技真是如火纯青,面上不知何时蹦出两朵红云来,只听她娇滴滴道:“哎呀——殿下,那日唱曲之人,其实……” “其实什么?”林枫益心急如焚。 “正是奴婢了啦!” 程曦边说着边凑上前去,林枫益气的五官扭作一团,忙向后两步:“闪开!别想糊弄我!” 戏嘛,得做足了,看他以后还敢来纠缠,程曦不依不饶,又跟了一步抛了个媚眼柔声道:“真的是奴婢了啦~不信奴婢唱给您听。” “谁要你唱了!我要那夜御花园唱曲的!” 林枫益一脸嫌弃又是躲了一步。 御花园?唱曲之人? 不远处梧桐树后的卫敏儿,将程曦与林枫益方才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本是在尚宫局外修剪草坪,瞧见道上正朝这边走来的程曦,听说她如今是掌事宫女,正准备起身道声恭喜,便见二宝忽然出现,将程曦引走,她没敢出声,便悄悄尾随。 卫敏儿思绪飘回了去年与程曦去御花园赏月那日,程曦确实唱了一曲…… 难道……当时上前之人并不是程曦口中的侍卫,而是当今的二皇子殿下!可为何她不去承认呢?卫敏儿又将头探了出去。 此时程曦在那石墙边唱着极为难听的曲子,二皇子则一脸厌恶,看来索吟并不想让二皇子知道自己便是唱曲之人,卫敏儿微微眯起眼来,转身便去了瑞德宫的方向。 “闭嘴!” 林枫益见她这样更是来气,怒目圆睁,狠狠用折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 “啊——” 程曦吃痛失声惨叫。 林枫益不仅不收手,反而又是连着敲了几下,边敲还边嚷着:“再叫!再叫!再叫!再叫……” 程曦抱着脑袋来回躲闪,林枫益丝毫不手软,她遮这儿,他就去敲那儿,她挡那儿,他就来敲这儿! 不知挨了多少下,程曦被敲的眼冒金星,逼不得已一把将那折扇夺了过来,厉声道:“够啦!” 死丫头要造反了! 林枫益呲着牙伸手便要将折扇抢回来,谁知程曦惦着脚将折扇举得老高,林枫益虽是这半年长了不少个儿头,但也只是勉强与程曦看着身高相当,这会儿他气得面色发紫,索性不去要那折扇,狠狠地一脚跺在地上,两手重重向前一推。 程曦本是在踮脚尖,重心不稳,被这样一推,便直直向后躺去,只听“咚”地一声,她那后脑与身后石墙紧紧贴着,面上瞬时无了神色,整个人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