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永远使人敬畏,在生命面前,我们都显得无比渺小和无知。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到世上,也有成千上万的人归于尘土。生命,就是在无数的出生和死亡中,往复循环,出生不代表开始,死亡也不代表终结,只是在相对的空间里,我们无法再见。 在许多时候,人们会进入虚空世界,用道家的话来说叫禅。就如此刻,当我枯坐于筑城,思绪飘零,任劲风吹过,将我吹往那多年前的往事中,我恍若一个时光的帮凶,有人甘于堕落,而我却无动于衷。 那年夏天,老韩第一次踏进七中的大门,穿上了军训的服装。周逸是他最好的朋友,周逸在军训场上晕倒时,而他也是无动于衷,在他的眼里,这一切都是该受的命运,生命早就准备好了要捉弄你,你又何必在生命面前扮演小丑,去陪他寻开心? 韩末是一个孤独的人,同时也是个悲观的人。他常常问我:人从一生下来就在走向死亡,那么,生命的意义何在? 而我总是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假装自己忙于别的事,找了借口离开。他唯一的朋友便是周末,可是经历军训那事之后,周逸渐渐疏远了他。或许是他找不到人说话,便盯上了我。 有时候,我也会假装看透生死,故作深沉,寻几句看似有深度的话搪塞他,比如:生命,总归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不必为此烦恼,做好当下,比什么都强。可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逃避命运的安排,执着于当下,目光不够长远。 偶尔我灵光咋现,编几句看似很有哲理的话:生命是无限不循环的往返,这个空间的生命尽了,那个空间的生命又重新开始,不过是换成了别的角色,又开始了而已。 像韩末这样一个整天琢磨生死的人,活得比其他人都肆意,也因此,他的大名很快就被班上同学铭记。因为各科老师总会问同一个问题:韩末,韩末来了吗?哪个是韩末? 听到这个问题时,班上大多数同学的目光都会朝着同一个方向投去,在靠窗的最后一排,窗帘之下,一定是韩末,正在呼呼大睡。这时候,老师一般都会悄悄地走进前去,想要给韩末一个下马威。 韩末倒也是识趣,在老师快要靠近时,他一般会猛地抬头,像死神一般盯着老师,吓得老师魂不附体。然后骤然站起:“老师,有何贵干?若无重要的事,在下告退了。” 他朗朗跄跄地串道,寻一个风水上佳之地,接着睡。后来,老师拿他没办法,便告知老王,甚至学校差点决定将他开除。在调查的过程中,才发现,原来韩末自幼丧父,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丢下他与祖母相依为命,过得十分艰苦。 学校没有开除他,无非是希望他能够改过自新,好生振作,努力学习,将来回报祖母。可是,韩末的成绩在班上却是数一数二的好,前五名之内,必定有他。其实,在那些荒诞怪异的外表下,藏着一个勤奋上进的韩末。而那样的他,直到高三时大家同居一间寝室才发觉。 白天里的韩末,除了呼呼大睡,就是思考人生。不过这点也好,毕竟不会影响别人学习。 他永远显得是笑非笑,目空一切,似乎早就看透了那些虚假的表象。在《道德经》里面,他找到了真正的自我,那关于自然与道的思想填补了内心的空缺。 他时常仰望星空,冥想宇宙到底是什么样子,有时候想得累了,便倒头就睡,不管是在课上还是课下。他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怪人,比如学校规定上学必须穿校服,有时候他就是不穿,甚至会穿着破烂不堪的衣物,他用自身来打破学校的这些准则。 韩末的怪就怪在他向来不以常规出牌,看似颠倒乾坤的事情,在他身上,却是正常不过,时间久了,他也习以为常。他有时候会自嘲:如果走在路上,我是一个连传单都不想发给我理的人,如果去厕所,两旁的厕位别人都不愿意用。 有时候我们会应付着他,假意鼓掌。韩末不喜欢拍照,他说有些人对他恨之入骨,指不定在照片上下了诅咒,弄得害人害己。他不信鬼神之说,但他却常说有人在某个时空看着自己,所以,一切约束自己的只有自己,外界的准则只会让人更叛逆。 他看待所有事情都十分超然,将自己居于一个整个格局之外,反过来看待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他说,也不过如此。 高二那年,有个女生投湖,学校规定必须家长亲自到校接才能放行,唯独除了韩末,只有他得到了学校的特免。他认为,生命的尽头并非死亡,而是思想的毁灭,投湖的女生,只能是思想灭了,才会导致身死。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自杀,是不明智的做法。而韩末说,那是谋杀,是哪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体制杀害了她,那女生只不过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路,她并没有错。 如果身体的终结就是生命的终结的话,那必定是一件悲哀的事。韩末常常说自己命大,如果有一天,找不着他了,那么,他一定是去了寻找生命的地方。 三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我和老韩,也由曾经探讨生命的话友,渐渐变得陌生,甚至到了有一天,记忆里都再难找到关于他的影子。毕业宴会上,韩末喝了不少的酒,在路边吐了接着喝,喝了又接着吐。 他笑着说:看吧,这就是生命的循环往复,我证明你当初是错的,生命并非是循环不往返的过程。 韩末,算得上一位真正的过客,他的出现,犹如昙花,又似游龙,翩然一现又水逝云飞。那晚的KTV,多了几分离别的伤感,我们个个坐在包厢内,每人手里拿着酒瓶,默默流着眼泪,竟像是无声的告别。 霓虹闪烁,觥筹交错,杯酒饮空,酣畅淋漓。那天晚上,我们都昏昏沉沉的在包厢里醉着,任由那屏幕切了又换,一首接着一首地轮回。 次日上午,等我醒来时,韩末已消失不见踪影。操场上人已散尽,八班的教室里,满是当初涂了又改、改了又涂的试卷,还有那些散落满地的高考书籍。韩末回来了,他恭恭敬敬地来此作别。 他走回自己的位置,郑重地坐下,又缓缓地趴着,将窗帘搭在自己头上。三年的时光,恍惚在那一瞬间,不断地闪进他的脑海。过去种种,不问对错,他所追求生命的意义,仿佛在那一刻找到了答案。韩末将窗帘扯下一角,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静静挥别,从此踏上一条不知前方和归宿的路...... 谨以此文,献给旧友韩末。